今天无外乎两种结果,父皇胜,他死,或是他胜,沈国灭。
我写了一封书信之后抚琴等待,往日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浮现,萦绕盘旋。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仅剩下马蹄声和跑步声。
尘埃落定了。
即将破晓之时,有人敲响了谨行宫的宫门,紧接着,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朝着厅内走近。
我抬眼向门外看去,梁景元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一身戎装,手持长枪,眸子里透出我从未见过的狠厉和杀气,令人望而生畏。在与我的目光交会后,他才恢复理智,敛了杀戮之气,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站在院中等我回应。
小蝶拿不定主意,唤了我一声。
我缓缓起身,心中异常平静,将写好的书信交给小蝶:“亡国了,等会儿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梁国三皇子。”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质子,而是光明正大的梁国三皇子。
我踏出门槛,下了台阶,一步一步朝着梁景元靠近。
他的盔甲上、长枪上,全是血迹斑斑。那张我心心念念的脸上还有刺破的伤痕,有他自己渗出的血,也有别人喷洒而出的血。
我颤抖着右手想要去抚摸他的面颊,被他一躲,让我的手顿在空中。
“脏。”他沙哑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脸上是仅对我才有的愧疚之色,“脸脏了。”
我执意抚摸他:“我好想你。”隐忍的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模糊了我的视线。
从他选择娶昌平郡主的那天起,我恨过他,试着遗忘过他,可唯独还爱着他。我无法忘记那个雪中的少年,无法忘记我们的点点滴滴。
很快,含有热泪的眼睛被寒风吹得又干又涩,天上飘起了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雪花,纷纷乱乱落在我们的身上,飞舞在万物中。
这一刻,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捧住他的脸庞,踮起脚尖,不顾一切地吻上他干涩的唇。他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扔掉长枪,抱紧我的腰身,积极而又猛烈地回应我的吻。
我们就像是天上两根纠缠的风筝线,从相遇的那天起,就有了交织的可能,一旦交织在一起,就理不清楚了。
沈国建朝一百一十二载,我没有见过沈国最鼎盛的时期,却见证了沈国走向灭亡,一切都措手不及,却又有迹可循。
站在梁景元的立场上,我无法责备他,他本就是梁国人,是梁国的皇嗣,背负着他的血海深仇。曾经的沈国在鼎盛时期占领了梁国大部分的领土,同样让梁国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今他只不过是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来。
可是作为亡国公主,好似唯有一死。与其让敌国赐死,不如自行了断,让他铭记我一生,就此放过我在乎的人。
我们正唇齿相缠时,我咬破他的唇,血腥味刺激了我,我奋力一推,推开一定的距离。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等梁景元做任何反应,我迅速拔下头上的簪子,任由风吹乱发丝,也顾不得他的诧异,举手往脖颈的位置狠狠刺去。
当簪子刺向我的那一刻,我看到梁景元恍然大悟后出现的慌乱,他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想要阻止我,抢走我的簪子,可惜太晚了。
冰冷尖锐的簪子硬生生地刺穿我细薄的皮肤,我倒在了他的怀中,他抱着我,不停喊着我的名字。我看到他青筋暴起,红了眼,眼泪簌簌往下落。我第一次见他落泪,竟是为了我。挑选爱人,我的眼光是不错的,找到了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疼痛使我浑身痉挛,我张口却没有力气说话,只觉周身越来越冷,雪也越下越大,梁景元说的话全淹没在了风雪中。
他双眸里有光,滚烫的泪珠落下,那是在我临死前他的真情流露,可惜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慢慢地,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大抵是要长眠于世了。
恍惚间,我听到了梁景元仰天长啸,痛楚不已地喊着我,可我眼皮子就是沉重得抬不起来。
而后有开门关门的声响,我还听到了小蝶趴在我耳边哭泣,碎碎念着。这是在为我哭丧吗?可是我已经死了,死人什么也感觉不到,难不成人死之后是有灵魂的?灵魂可以听到外界的一切?
又是一段静默之后,我听到有另一个人跑来,小蝶拉走此人,嘴里喊着“娘娘”。
不知道阿娘对生死还有没有概念,如果没有最好,总归不会伤心欲绝。
我又听到小蝶说:“娘娘,快走吧,不要打扰公主睡觉。我们去吃雪梨汤。”
这骗人的话果然和话本子上的一样,我明明死了,硬说我是在睡觉,等下葬后,又会改口说我出了远门。
算了,既是善意的谎言,总比吓着阿娘要强得多。
我要感谢梁景元,他放过了阿娘和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