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森朝着我们苦笑一下,说道:“天天如此,也没个头儿。”
“量下表。”林若颖抽出一只体温计,甩了甩,然后用镊子夹了酒精绵仔细地擦拭着表的一头。
“张张嘴吧,西蒙斯先生。”林若颖还是那样满面春风地说着话,小心地把体温计塞入了内森的嘴中。
“含好表,不要说话。五分钟后我回来,好吗?”
说完话,她转身朝向我,眼中似是在示意我随她出门。我向她点点头,然后说道:“楚娇,你陪陪内森。”
“舅舅,您要走吗?”楚娇有些着急,欠身起来,终究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还未等我开口,林若颖便出来打了圆场,笑道:“楚娇小姐,您帮我照看西蒙斯先生几分钟好吗?让他好好试表。我有件事要请教一下李先生。”
听了这话,楚娇便又坐下,朝着内森笑笑,轻声道:“那内森哥,我就看你一会儿。”
我跟着林若颖走出了病房。她一直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直到了楼梯口才停了下来。
“李先生,有个事你心里要有些准备。”她说此话时脸上已收起了笑容,眼中透出的是一种慈爱的柔光。
我心中陡然一沉,像是压上了一块重物:“怎么,是内森的情况吗?”
她点点头,轻声道:“今天早上他的精神本是很好,气色也不错。刚才我给他试表前,觉得他可能在发烧,而且不低。”
“很严重吗?”
“不好说。他的脊髓受了伤,调节体温的功能也就弱了。所以体温不稳定也是有的。可是我最担心的还是感染。他现在体质弱,如果再有感染是很不好治的。”
看到我愁眉不展,林若颖安慰道:“李先生,我这么说也是职业的敏感。未必一定有事的。我们先回去看看吧。”
回到屋中,我和林若颖都刻意地摆出镇静的样子。林若颖将体温计抽出,迎着光,两个手指轻轻捻动体温计,看着水银柱的位置。
可能今天林若颖的举止与往日有些不同,内森问道:“护士小姐,怎么样?”
“西蒙斯先生,你有些发烧。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伤口,还要帮你方便一下。”
说完这些,她转身向我,柔声道:“李先生,能否请您和楚娇小姐回避一下。”
楚娇望着我,似乎还没有明白此中的含义,眼中满是祈求我能留下的神情。
最后还是内森发了话:“楚娇,你和舅舅先回去吧。说了会儿话,我倒真是累了。再说我这也不好看,会吓着你的。过两天再来吧。”
楚娇本有些不舍,但听到内森邀她过两天再来,便也点头答应了。
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刷的一声。回身看去,一袭白布帘已经拉上,上面隐约映着林若颖的身影。想着内森此时的伤势和病情,我轻叹一声。楚娇什么也没说,只是挽住我的胳臂向外走。
回到家中,楚娇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晚饭后,她才终于说出了口:“舅舅,内森哥的伤势是不是有些不好?”
我心中一凛,想来她还是觉察了。看着我脸上阴晴不定,楚娇又道:
“舅舅,您也不用瞒我。我又不是孩子了,我能看出来的。”
我示意她在我身边坐下:“我和林护士出去时,她跟我说担心内森有些发烧,怕是感染。她之前也和我说过的。内森的脊髓受了伤,这种伤一时未必危及性命,但是最怕的是感染。”
楚娇靠着我,轻轻地说道:“舅舅,没见到内森哥之前,我一直很害怕。怕我会忍不住哭。可是我见到他,就觉得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一群小蝴蝶在心里飞。也许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舅舅,我想好了。我想照顾他,一直照顾他。”她说这话时声音虽轻,但声音中透出了坚毅。
我明白她的心意,但还是忍不住劝她:“楚娇,舅舅是个开通的人,但还是担心你的幸福。我不会拦着你去照顾他。内森本就是为了咱们中国人的抗日受伤的,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尽照顾他的义务。可是你真的不必把这份义务,或是对他的同情变成爱,那样你未必幸福,他也未必幸福的。”
“舅舅,如果换作是白莎姐,她说现在要照顾内森哥一辈子,您怎么说?”
楚娇这问题倒真的把我难住了。我沉吟良久,扪心自问,若是换了白莎,我可能便由她去了,不会劝她过多的。
这心思我未说出口,可楚娇已经说了出来:“若是白莎姐,您肯定不会劝她,她一直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
我点点头,默认了这推断。
“您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姑娘,可把白莎姐就看成一个大人。其实我也快二十岁了,怎么就不能替自己定终身了呢?白莎姐像我这么大,自己都一个人满世界跑了。”
“可是你娘若是知道了,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