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一会去求求太医院的人吧,娘娘这样的情形,他们若是再不管,可就妄为御医了。”如歌说道。
她这句话,我多少听出了些意思。皇宫历来多的是势利眼的奴才,失宠的皇后处境艰难,哪里请得动那些御医呢?
“不用去求那些人,咱们泡泡热水澡,一会再找些生姜熬些水,就可以驱寒了。”我想象得到,即便是低三下四地哀求,恐怕也是难以请动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去费事。
“这一定是皇贵妃让人害娘娘的,奴婢应该想到她们这是调虎离山呢。”如歌愤愤然说着。
“你觉得,有人陷害我?”我皱皱眉,自己看过很多宫廷小说,对于后妃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有些了解,只是现在真的好像要遇到了,心里不自然地也有些抑郁。
如歌凑近我,小声说道:“奴婢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也明白,只有娘娘不是皇后了,有些人才有机会爬上去。”
我了然,点点头道:“所以如歌,我必须要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请你不要漏掉一丝一毫。”
如歌认真地点头,“娘娘,奴婢知道了。”朱唇轻启,她将这个皇后的故事娓娓道来。
三年前,也就是如歌所说的夜兰皇朝,宁统三十六年的深冬。漫天飞雪,奇冷。十三岁的如歌无助地仰天流泪。没有家了,爹去世了,娘改嫁也不再要她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呢?眼角流下的泪,瞬间便变得冰冷,划过脸颊的感觉,如此伤痛。都不要她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当她的小脑袋即将套进树枝上的绳环时,身下传来焦急的声音:“既然有这个勇气死,那么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
如歌错愕低头,就见到了那张清灵的脸。
“你还只是个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怎么会这么傻,你死了,父母会多难过多伤心?”一个比如歌大不了几岁,却看上去非常稳重的女孩子,将如歌小心地从石块上抱下来。
如歌悲上心来,痛哭失声:“爹死了,娘改嫁了。我没有家了。除了死,我没有办法了啊……”
“怎么会没有办法?”女孩子急了,“我连你还不如,生下来都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就被丢弃了,我不一样还活得好好的?”她紧紧抱住如歌的头,手轻轻抚过如歌的发顶,“不要轻易放弃希望知道吗?没有父母,你就要靠自己。”
如歌觉得,眼前这个姐姐的怀抱那么温暖,她是神仙吗?在自己最无助最彷徨最没有勇气活下去的时候出现在眼前。
从此以后,如歌就跟了这个叫夕雾的女孩子。
夕雾是孤儿,为了生计在一个小官宦家里当丫鬟,虽然生活清苦,但是从来没有抱怨过。如歌便和她一起到了那户人家。过了一年,皇帝驾崩。而小官宦犯了事,理应被处斩,所幸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而改为全家被流放。夕雾和如歌这些丫鬟,则被没入宫廷,在辛者库做着最低贱最辛苦的差事。看似永无出头之日,不料想,年轻的新皇帝因为立后的问题与皇太后产生分歧,由此引发了帝后两派的矛盾。年轻气盛的皇帝冲动之下,既没有册立自己宠爱的沈美人,也没有册立皇太后提议的人选。在把后宫所有宫女的花名册翻了一遍之后,皇帝大笔一挥,圈定了夕雾。
因为夕雾这名字够特别,也因为夕雾身后没有任何的势力,还因为夕雾低贱的身份,皇帝永远都不可能对她动情,自然就不可能将沈妃的宠爱割舍,更因为有了夕雾这样的摆设,皇太后也休想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自己身边来。
皇太后虽然不满,但是见皇后并非沈妃,心里略微平衡,对此疑似儿戏一般的立后大事,冷眼旁观默然应允。而朝廷里各派官臣,也因为各自的利益,争斗激烈,互不相让,最终接受了皇帝这个决定。
就是这看似荒诞无稽的理由,让夕雾凭空由最低贱的罪婢摇身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本以为,夕雾终于时来运转,哪想到,这个皇后不仅连大婚册封仪式都没有,更甚的是皇帝自下旨立后后就没有召见过夕雾。坤仪宫,本是皇后居住的宫殿,却让皇帝直接赏给了沈妃。而对夕雾这个傀儡皇后,皇帝想都没想就把她甩到了明德宫。
皇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明德宫,是夕雾当了皇后的第二天。因为不愿意看到她,皇帝甚至连屋子都没有进去,便在窗外冷冷地说:“你不要妄想拥有皇后的权力和地位,你有的,只是一个虚名。朕立你,只是摆设。”说罢,不待夕雾说一个字,皇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后一年,皇帝再没有出现过。皇帝的话果然没错,夕雾至此被人彻底地遗忘。没有任何皇后该有的礼仪和仗势,没有后宫嫔妃来这里给她请安,因为谁都知道,夕雾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皇后。后宫里任何事情,都与这个皇后没有关系。连外国的使臣来访,问起皇后,皇帝也是淡淡地以皇后身体不好在养病来搪塞,然后,便唤出沈妃,代替皇后来尽国母的义务和职责。
谁都知道,夕雾这个皇后当得窝囊,更是个笑话。
夕雾也曾努力过,试着寻找机会去见皇帝,可是,当得知夕雾的举动后,皇帝一声令下,在明德宫四周指派了大批侍从“保护”皇后,实际上,却是软禁。结果,还是“后宫德行典范”沈妃求了皇帝,皇帝才允许夕雾每天可以走出明德宫几个时辰,但是,夕雾走到哪里,保护她的侍从们也就跟到哪里。
于是,夕雾渐渐沉默了下来。每天只和如歌两人在明德宫里凄凉度日,日子长了,原本性格坚强的她,变得多疑偏执。没有人来看望她,没有人理会她。可是,她却将自己的这个空头名衔看得越来越重要。以前情如姐妹的如歌,必须要唤她“皇后娘娘”,而她自己自称“哀家”、“本宫”活在幻想可能会有的奢华中。日复一日,夕雾再没有笑过。
这便是夕雾的遭遇。
我咬着牙,重重地叹道:“可怜可悲可叹。”
如歌抹着眼泪,替我梳着长发,“奴婢眼见着娘娘一日比一日缄默,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娘娘没有做错任何事,却白白当了这牺牲品,奴婢替娘娘不值啊。”
我也被这夕雾的故事弄得红了眼睛,心里沉甸甸的。少顷,我想了想,对如歌说:“以后,你不要再叫自己奴婢,更不要喊我什么‘娘娘’、‘主子’的。其实说到底,我们不还是一样的吗?”
如歌摇头,“不,娘娘,再怎么说娘娘也是主子,再说,奴婢叫着娘娘,心里总觉得还像有个盼头似的。”
我苦笑,这丫头还做着我能飞黄腾达的梦呢,“我说了以后不许再叫,如果称呼我,喊我一声姐,就行了。”
如歌梳头的手哆嗦了一下,“这样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