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常惠,一边跑步,一边望着苏武紧紧抓在手中的节杖,舌头一吐,嘴角向下一撇,又往上翘起,诙谐幽默地说:“一杆节杖,金贵如命,连吃饭睡觉、拉屎尿尿都不会离身。见过怪人,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人!”
“比命还要紧哩。”张胜嘿嘿笑了,一插嘴,一股冷气就灌进了口。
苏武抿嘴笑了,对常惠和张胜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年轻人,是看不懂的……”
说话间,草原就变了脸色,灰蒙蒙的天,似要倒扣下来一般,加上不断涌上来的狂风连吼带叫,瞬间改变了原野以及河流那令人赏心悦目的面貌。点点毡房,也不再诗意盎然了,所有的景色都在乌云和大风下,如同披头散发的女人,疯了一样,东一倒西一歪。
黑云压顶,以要统治这个世界的凶猛势头扣在人们的头上,苏武的队伍有些惊恐不安起来。“大家不要慌乱,快把御寒的衣物拿出来穿上!”狂风肆虐下,苏武、张胜和常惠等人的喊声被风撕扯着在荒原上乱飞。人马车辆在一阵忙乱躁动过后,把在中原只用于寒冬穿的衣服都掏出来套在身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呀!”常惠冷得直发抖,刚刚穿上毛皮棉袄的他,边搓手跺脚,边犯嘀咕,“说变脸就变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刚才还羡慕生活在这儿的人呢,呸!看来,还是咱们关中比什么地方都好!”
尽管张胜这会儿也被突如其来的寒冷袭击得嘴唇发青,但还是改变不了他一路和常惠调侃的情趣。大风下,他声音颤抖着说:“就是,这里的天不讲情面,变脸色时应该先给你常惠打个招呼嘛。”
常惠本来大大的一双眼,这会儿却让狂风刮得眯成了缝:“噢,就是呀,是应该先向本人请示一下嘛。”
黑云越压越低,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风还在狂翻乱滚,草原一下子处在动荡不安之中。这个世界好像用什么东西充满了,但又空荡无物,到处尘烟四起。时隐时现的毡房,如同遭到了魔怪的诅咒,摇摇晃晃的,有的甚至被风哐的一声,跟着刺啦刺啦撕裂的声响,就被掀翻了顶盖。
狰狞的天气,把草原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破坏了,整个大地陷入了恐怖的境地。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无能又无助,不仅在瞬间丧失了听力,就是眼前的事物也一片模糊。
“娘的,草原就这胸怀啊?用这种方式迎接我们汉朝使者?”张胜一面用长而宽大的衣袖遮脸挡风,一面断断续续地发声抱怨。
于靬王从狂风的吼叫声里听到了张胜的牢骚,他用胳膊挡着风,背对着风笑了,说:“你们来不来,天该变时一样地变呢!”
呼———,又一股强劲的风刮了上来,戗得人都不吭声了。接着,一股寒冷之气趁势袭了过来,大家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扯住被风吹起的衣服,一会儿伸手压住头顶的帽子,想嘟哝埋怨的,也无暇说一句话了。
变化多端的漠北原野给人下马威似的,充分展示出暴戾乖张的特性来。
逆风艰难慢行的队伍,远远望去,恰似一条缓慢挪动的毛毛虫。
嘭,嘭嘭嘭!突然,厚厚的衣帽被随风甩下的东西砸得暴响,驮财物和粮草的车辆也遭到同样的敲打。
“大家尽量将能盖住头和身子的东西裹在身上,天下冰雹了!”于靬王转身逆着风,对大家喊话。
在冰粒粒一阵狂敲乱击中,等到人们趁机能缓一口气,稍稍睁开眼时,个个都一下子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远远近近的草丛中,蹦蹦跳跳地活跃着大到小孩子拳头、小至豌豆粒一样稠稠密密的冰雹。
队伍里的人忍不住发出了责怪声。
“草都这般高了,还下冰雹呢,奇了怪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么怪异的天气里生活,匈奴人还能不多变,不野蛮成性吗?”
“疯了,疯了!这儿的天简直是发疯了!”
……
抱怨声、惊奇声蔓延开来,不停往下倾倒的坚硬冰雹搅乱了中原来的这支队伍。尽管大家有一时难以适应漠北天气的情绪,但在苏武的鼓励带领下,还是缓慢而坚忍地前进着。
刚刚还阴云密布,仿佛要将世界都统治在冰雹的天地里,这时,却在一眨眼的工夫,风先戛然而止,接着,倾倒一样的冰雹也跟着不见了踪影,所搅得人和原野一派凌乱的景象,瞬间就人间蒸发了。天像被洗过一样,瓦蓝瓦蓝的,安详地铺展在人的头顶。
一轮黄红色的太阳,正往草地的西地平线上,缓缓地,使人无法相信地滑行着。
茫茫原野,绿草之间,落满了如银子一般大小各异但又个个晶莹剔透的冰珠珠。这些天上来客,透亮得仿佛要照亮每棵草的芳心,似要映透草原宽广的胸怀。
草原一刹那间进入到绿色透明的童话世界里了,一下子将异地他乡的队伍带进了肩负神圣使命的远征路途中。
将士们纷纷卸下包裹身体用的物什,心也跟着天色晴朗了起来。
“真奇怪,一时三刻能过四个季节。”有人欢喜地说道。
“也算咱们经了世事,开了眼界了。”
“世界很奇妙,天比谁都厉害啊!”
将士们一边前进着,一边海聊起来。
一列雁队从蓝天上飞过,成为恶劣天气过后最为优美的景象。阵阵雁鸣,在空旷干净的绿色原野里显得很悦耳,令人顿感这个世界的可爱。
苏武的队列在清朗澄明的天气里,在雁阵优雅的队形下继续前进,每个将士的脸上都挂着惊喜和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