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鸟群景观,使路充国眼里现出万般惊异,他有些惶恐地仰望着那些鸟,不清楚这些灵性之物是受到了何种启示才云聚到这儿来的,简直比猛袭上来的骑兵军队还要令人震撼。
这一幕在苏武和云朵的面前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画面了。
“通国,”苏武冷静下来后,用自己的大手为儿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平心静气地叮嘱道,“父亲走后,你要好好听母亲的话。你已经长大了,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为母亲承担一些责任。”
“不!我要父亲带我和母亲一同回去。”通国止住了哭泣,大声叫喊道。
云朵走上前,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又亲,说:“乖儿子,听话,跟着父亲先走吧,母亲过后就到。”
云朵和儿子说完话,又扭身对苏武说:“夫君,你先带着通国回吧,他需要回长安去接受良好的教育。”
“云朵,”苏武忙接上夫人的话,“丢下你一个人我怎能放心?还是让通国留在你身边吧,你们母子二人平时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我到了汉地,心也会稍稍安些。等到汉匈真正和好之日,我即刻来接你们母子。”
路充国也应和着苏武的话,对云朵说:“苏正使说得对,通国暂且留在你身边为好。”
这时,鸟在四周越聚越多,越飞越密集,鸟叫声撼天动地。
路充国惊恐地望着这奇异的一幕,有点不知所措。
“不用紧张,路大人。这些鸟儿通灵性,知晓我和云朵要分离,是来送行的。”苏武安抚路充国说道,“在我来北海放羊时,这些鸟儿的长辈都像是我的好伙伴、好邻居、好朋友一样,日日夜夜陪伴着我枯寂的生活……”
路充国还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黑压压一片的鸟影,忙对苏武说:“我看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云朵一听,转身进到帐篷内,拎出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大包,递给苏武,之后对儿子说:“通国,你父亲就要回长安了,以汉朝的礼仪和父亲告别吧。告诉你父亲,让他在汉朝好好做事,不要牵挂我们母子。”
通国按照云朵的话向苏武和路充国行了汉朝大礼。云朵又对苏武叮嘱道:“到了长安,早捎消息过来,云朵和通国天天在北海南望……”
鸟儿的歌喉越唱越嘹亮,仿佛要将北海的天掀翻一样。
苏武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悲是喜,是苦是甜。他站立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望着鸟群遮掩下的春日时光,一下子又勾起了他对十九年前出使匈奴时春天景色下离妻别子的景象的回忆。眼下,又逢春天,在经历了一场场血雨腥风的洗礼,一次次从鬼门关里逃生之后,又一次遭遇离妻别子的惨痛场面……
苏武在冥冥之中,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命运弄人的可怕。上次由长安出发的春日,至今天的回归,整整相隔十九载!十九年的血泪煎熬,除了心底沉下来的一块难以痊愈的硬伤外,就是一头乌黑的发丝,在北海的风霜雪雨下,变成了如今的白发飘飘。
一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总是在暗中操纵着人的行迹。苏武在感慨之余,从心底涌上一些对命运无奈的敬畏。
苏武颤抖着手指,为云朵抿了抿在脸上摇晃的几绺灰发,并深情地叮嘱道:“好好活着!相信不久我会来接你和儿子回长安的。”
云朵的双眼又溢出了泪水,但她还是坚定地、满怀信心地对苏武点了点头。
“快走吧。”路充国又一次催促道,旋即,翻身跃上了马背。
苏武依依不舍地与云朵和儿子通国作别。
上了马,掉转马头正要离去,头顶如云的鸟群立即飞排成两列纵队,一面高叫,一面夹道为苏武送行。
这一幕惊得路充国心生无限感叹。
飞鸟的队伍足足排列出二里长,它们的鸣叫声响彻云天,震撼着北海的大地。鸟群的夹道中间,路充国和苏武奔跑的马蹄声也被淹没了。路充国放大声对苏武说:“子卿啊,看样子你在北海已淬炼成神了啊!”
苏武欲开口回应路充国之际,他俩已飞奔出鸟儿送行的队列,天空豁然开朗起来。
忽然,苏武又看到在他和路充国的左前方,黑云似的狼群,由山坡上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一下子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这又是怎么了?”马背上的路充国惊慌地大叫了起来,“这北海简直就是野兽当道的地方!”
苏武勒紧马缰,马儿扬蹄嘶鸣,他扭头对路充国说:“路大人不必惊慌,它们也是来送行的。”
苏武说毕,翻身下马,立刻被野狼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武心里清楚,当年救他的老狼恐怕早已长眠在这片荒山野岭了。这些灵性动物,它们一生与山地打交道,把岁月交给这方土地,死后也要让自己融化在山山岭岭上。
苏武满怀感激之心,向野狼作揖答谢,并对它们说:“等到汉匈两族真正和平了,我还会到这里看望你们的!”
见苏武跃身上马,野狼主动让出了一条道,目送苏武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变成旷野里的一个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