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作为老师的本分,从犄角旮旯都能扯出知识灌进学生的榆木脑袋。沈黛现在都有些可怜刘天回把身体换回来后的可怕遭遇了。刘天回,这个老师,你到底有没有福气消瘦啊?
温朔研墨研了一会儿,屋外就有人轻敲门,“星君,寒食送来了。”
嗯,有东西吃了?
沈黛像是猫听到了老鼠吱吱叫,立刻把头猫起来,眼睛往外探。
快让他们进来!
温朔继续低头研墨,“请进。”
几个仆从捧着食盒鱼贯而入,他们依次把九个碟子放到远处的桌子上。温朔抬头,对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仆从们倒退着走出屋子。
沈黛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温朔。心想,人家毕竟是摇光星君,吃得肯定不比白帝城的少主差。让我过去,瞧瞧道盟的执剑人到底吃什么好吃的。沈黛鬼鬼祟祟靠近摆着食物的桌子。
一看,好么——
一碟子粗米、一碟子细米、一碟子大米、一碟子小米、一碟子小麦、一碟子黄豆、一碟子花生、一碟子番薯、一碟子南瓜,素的就算了,还是生的!这让人怎么吃?
温朔放下墨,走到沈黛身边,一同欣赏那些盛在精致瓷盘里的食物。
沈黛见温朔又要开口了,捂耳朵都来不及了。
温朔开始疯狂灌输:“这叫‘夫子寒食’。普通寒食是指前一日煮好的食物放凉了第二日食用。但夫子寒食是生的。两者同样是取不生火的寓意。天回,你知道为何书祭日不能生火吗?”
别再互动了,我都不想挣扎了。
沈黛直接放弃尝试,摇头,“不知道。”
温朔道:“绝大多数的书册以绢、帛、竹、纸为底,皆是极易燃之物。火是书卷的天敌。天下所有藏书楼在建立之初,最先考虑的是如何防火,其后才是通风和防潮。在防火一事上总有人别有心裁。比如,了了书院东院的旧书楼就叫‘天一楼’。是取《河图》中‘天一生水’一句。水是火的克星,是为讨个彩头。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书祭日,自然不能起火灶煮饭。”
见沈黛没有提问的欲望,温朔补了一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西院为了和东院成对,故取藏书楼名为‘地六楼’。”
沈黛小声嘀咕:“可为什么偏偏是生的,就不能是普通的寒食吗?”
温朔道:“夫子寒食有三个寓意。一为,五谷粮食是万民之仰,君子当以天下人人饱腹为志。二为,生食不能食用,学子在书祭第一日需要挨一天饿。这就很好理解了。孟子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三为,我刚才所说的,不能生火做饭,以示对火的敬畏之心。”
沈黛眉头紧蹙能挤死一只蚂蚁。
温朔问:“是有哪里不明白吗?”
不是——
本来还想生的就生的管饱就行,感情连一口都不能吃!
我是在呜呼哀哉今天全书院的学子都要饿肚子!
读书人非要这么自己逼自己吗?
好在温朔适时补了一句:“过了子时,就有羊羹吃。昨日炙的全羊,片成薄片,放在通风处储存。晚上和米疙瘩一起煮。我吃过一次,极其鲜美。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香料烹调。”
听到这,沈黛的脸色才恢复些人色。沈黛深深看一眼温朔,觉得眼前的男人一下子没那么高大权威不可亲近了。想到谢渊曾说刘斗跟着温朔进山会饿瘦,所以甭管摇光星君在人前浑身上下都冒着知识的泡泡,在人后还是喂不饱自己的肚子,在这里心心念念曾经吃过的一碗羊羹呐。
沈黛看向温朔的目光愈发复杂,带上些嘲讽的意味。
温朔似有所悟,道:“天回,如果你觉得我有些东西讲得不够清楚,你可以提出来。或者,有些东西我又说得太啰唆,你也可以说出来。我做不到像其他夫子那般好。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我们可以互相切磋。比如星学。”
沈黛表面“嗯”了一声。他心中暗嗤,你干什么这么温柔,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温柔对吧?
在沈黛的注视下,温朔拿起了一条小孩小臂长小腿粗的南瓜,听温朔幽幽叹了一声:“可惜只有一个。”然后,他抱着南瓜坐回书案边,抬头,问沈黛,“天回,可以帮我研墨吗?”
沈黛捂着扁扁的肚子,慢吞吞走回书案,拉过温朔身前的朱砂墨和砚台,颇为熟门熟路地开始研。他时不时观察温朔在做什么。
只见温朔单手托起南瓜,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削下连藤的南瓜蒂,之后就把南瓜身体放在一边,只玩着半指长短、一头长、一头平整的南瓜蒂。温朔就盯着那劳什子沉思,仿佛遇上了什么天大的难事,完全缩于自己的世界里。
沈黛研好墨,把方墨搁在砚台上,往前一推,大声道:“星君,好了。”
沈黛的声音让温朔猛然回神,他手掌包住南瓜蒂,垂下手,对沈黛微微一笑,“有劳了,天回。外面响锣了。到时辰去给学子行‘开笔礼’了。我们走吧。”
沈黛眼见温朔的手紧紧捏着南瓜蒂,肯定是没手拿砚台和湖笔,他有做帮手的自觉,自己就捧着砚台站起来,跟随温朔出屋子。
在跨过门槛后,温朔突然顿住脚步,沈黛一时不察撞上温朔的后背,双手赶紧平衡砚台,却还是将墨汁泼上了温朔的后背。温朔伸手扶正沈黛,“天回,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