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甫点首曰:“就是世上之人,皆谓少林弟子,皆光明磊落,不肯自伤同门者也。”
林元燕又大笑曰:“非也非也,俗语有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富贵功名,人人所欲,出家之人,亦不例外。何况少林弟子,有甚多非削发出家者乎?”
张仁甫曰:“林千总之言,何以见得?”
林元燕曰:“卑职在闽中任职,地近九莲山少林寺,与寺中僧人,不少相稔者。当皇朝初年,圣祖在位,河南少室山少林寺僧造反,为圣祖皇帝查悉,派大学士陈文耀,负责带兵进剿。陈文耀凛于寺僧,个个武艺高强,且知少林寺内,房舍众多,路口纷歧,恐大兵进剿之时,被其逃去,乃先欲得一内应,方易下手,遂微服来到九莲山,知有寺僧曰马宁儿者,武技高强,轻功利害,在寺中排行第七名,因好色嗜酒,为方丈所逐,流落山下,无以为生,陈大学士遂重金礼聘,封为侍卫之职,由马宁儿将寺中秘密,详细讲出,并领兵围剿,一把火将少林寺焚为平地。由此观之,少林寺僧,岂真个个忠心义气者乎?此不过外间之人不察,故甚其辞耳。”
张仁甫曰:“汝既与少林寺僧相稔,亦有识得如马宁儿其人乎?”
林元燕曰:“此事颇难讲定。卑职所识者虽多,但武技足胜洪熙官与否,则须待详细研究始知也。”
张仁甫曰:“若此,明早回省之后,见过大将军,汝即取道至闽省,物色高人到来相助便是。”
林元燕点首。一宿无话。翌日清晨,各人经已收拾好行李,早餐既毕,相率登程,仍乘舟而去。是日下午,舟到羊城天字码头湾泊,各人登陆,垂头丧气,回到六榕寺侧将军衙门。樊大泽亦抬回衙内治疗。格陵大将军闻张仁甫率众人已回,急至白虎堂中,召各人来见。张仁甫带着林元燕、范金城等,来到堂中,半膝为礼。
礼毕,格陵命各人坐下,见各人形容沮丧,心知不妙,问张仁甫曰:“张老师,此次到佛山擒拿洪熙官,结果如何?”
张仁甫曰:“启禀大将军,洪熙官等强悍非常,卑职等此次前往佛山,有辱大将军之命,被洪熙官等逃去,樊千总与数十士兵,且负伤而回。此乃卑职之过,罪该万死,望大将军恕罪。”
格陵曰:“胜负乃兵家常事,张老师虽然一时失手,未能将凶徒拿获,但鼠辈人微力薄,以老师之才智,终有一日,将凶徒擒获者,张老师不必先自请罪。此次作战经过如何?张老师可否一述呢?”
张仁甫曰:“卑职此次偕众教头去到佛山之后,寓于文昌沙第一旗兵第十三标营中。该营管带蔡鹤鸣,协助卑职等,查得洪熙官、陆阿采等人,匿居于大基尾琼花会馆内,其门徒胡亚彪、周人杰等,则常到田边街长安妓院内饮花筵也。卑职乃于夜间,分两路围剿。不料洪熙官等凶悍非常,且善轻功,结果被其突围而去,逃匿于石阁乡塔坡寺内。卑职再派林千总等率兵五百,前往围捕,不料洪熙官等闻风遁入寺前桑林之内。此地桑高林密,路口狭窄而纷歧,涌滘复多,行动不便,人数虽多,但用武无地,且在黑夜,遂又被洪熙官等逃去,千总且身负重伤,洪熙官等不知逃往何处去矣。”
格陵曰:“然则张老师此次回来,打算放弃洪熙官,不再追缉乎?”
张仁甫曰:“非也非也,大将军之仇,卑职焉有就此放弃之理。不过卑职与林千总研究结果,认为洪熙官所以屡被逃去者,实因洪文定、陆阿采等之技,确属超卓,故虽多次围剿,亦被逃去耳。”
格陵曰:“张老师,汝之意殆即谓众教头之技,不及少林弟子矣。”
张仁甫曰:“此则卑职不便明言。”
张仁甫言时,林元燕、范金城等,故已忸怩不堪,但又不敢抗辩也,只得默然无语。
格陵曰:“若此,则最易办理。天下名家至多,奇能异技之人亦不少。本将军位尊而多金,张老师可以派人物色名师多人,到来协助,至于今钱多少,不必吝惜也。”
张仁甫曰:“卑职亦已早有此意。经林千总约定,少林派中之弟子,有不少武技高强而贪图名利者,因此特于晋谒大将军之后,即遄赴闽中,探访高人到来相助。一面派人再细查洪熙官等之踪迹,待林千总聘得高人回来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一举而歼之,则大将军之仇可复也。”
格陵曰:“此计甚妙。如少林派之人,不肯相助者,可速回来,再请别派之名师相助便是。”
张仁甫唯唯领命。格陵乃退出。张仁甫等,亦分别回房,命林元燕依计而往。翌日,林元燕怀巨金,挈两仆,买舟东行。过石龙,经博罗,来到潮州城,林元燕小腹之伤势,亦已伤愈,乃舍舟登陆,过粤闽边境,进入福建省界,先回闽安县衙,拜候昔日同侣。
林元燕前在闽安县任捕头多年,精明干练,颇得同僚爱戴,福建省之江湖英雄,亦相识不少,自就任广东将军衙门千总之职后,离此已年余矣,今日旧地重来,桃花依旧,旧日同僚,仍多在县衙中任职,见林元燕回来大喜,合资欢宴于酒家楼,畅谈别离之事。
众同僚中,有曰林少康者,亦在闽侯县衙内任捕快之职,与林元燕同宗之谊,当下问及林元燕回来闽侯,有何贵干?
林元燕叹曰:“我自任缉捕工作以来,凡十余载,从未有棘手如今日者也。我赴广州升任千总之后,即奉令缉拿洪熙官,不料三番四次,均被其逃脱,虽然已经重重密围,亦被其突围而去。即如最近,洪熙官躲于佛山镇石阁乡塔坡寺内,我即领大兵,前往围剿,不料洪熙官等,不特武技不弱,且诡计多端,诱我等入去寺前桑基之内,地狭桑密,我等遂被暗算,死伤累累,迫得退走。言之起来,殊觉惭愧也。”
有同僚陈德,发言曰:“林捕头,在窄路间作战,若不有武技高强之人,施展绝技,把对方击败,徒恃人多,用武无地,必为所算。林捕头此次失败,正犯此大忌也。”
林元燕曰:“当领兵前往之时,固不虞有此,以为洪熙官等,躲在寺内耳,不料彼竟伏于桑林中,迨发觉时,经已迟了。我今回来,正如陈德贤弟所说,欲回来物色三两名武技超人,前往与洪熙官等为敌也。”
陈德曰:“林捕头之技,已经名驰远近,闽省绿林,望风而遁,岂亦非洪熙官之敌乎?”
林元燕曰:“我当初亦曾此想,以为我之技,足以把洪熙官制服,不料一经交手,竟出意料之外。我向讲实际,不重虚浮,照事论事,洪熙官之技,确相当利害。有一夜我向其追击,彼遁入将军府侧之六榕寺内,在花园中,拔剑与我斗。我竭生平之技,不特未能胜彼,且被其戏弄一番。自是以后,我方知洪熙官非普通拳师可比,不可轻敌也,当时为面子计,又不能就此罢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耳,但技不如人,终亦无可奈何也。”
陈德曰:“然则林捕头此次回来,欲物色谁人前往乎?”
林元燕曰:“天下名家,以少林为首,其余便是峨嵋、武当、龙门三派。但此三派,均曾为洪熙官所败,故只有少林派门徒着手而已。闽省乃少林寺所在地,少林门徒,为数至伙,其中不少武技超卓,在洪熙官、陆阿采等之上者。大将军乃命我携钜金回来,物色此种人物,如有所得,虽万金不吝。德贤弟与各位同僚,亦知有此类人物乎?”
陈德曰:“少林派中,不少名手,技出洪熙官之上者。如现今九莲山少林寺三十六房总教头昭宇和尚,乃至善禅师之师弟,洪熙官、陆阿采之师叔,武技利害非常。又如‘山上佛’笑林禅院方丈梅栖大师,则为洪熙官之师兄,武技亦已登峰造极。但奈何两人均与洪熙官有同门之谊,必不肯助清虏而自杀手足者也。”
林元燕曰:“除此二人之外,尚有谁人足负此重任否?”
陈老德、林少康等,皆俯首沉思。
沉吟一会,林少康憬然道:“有了有了!本县西门外之关帝庙中,近日来一恶僧,身高七尺,腰大十围,头如巴斗,眼若铜铃,满脸胡须,面目凶悍,两目炯炯发光,腰马沉雄,步履稳健。手执铁禅杖一柄,全为铁制,重约五六十斤,此僧执起,轻如无物。我尝见其武技矣,棍法高强,拳脚精通。据闻此僧从山西来此,欲至少林寺挂单,少林寺僧谓其嗜酒好色,不守清规,不允收容,故此僧迫得居于关帝庙之廊下,以行乞抄化度日也。”
林元燕曰:“汝知此僧法号何名,是否亦为少林僧人?”
林少康曰:“此僧之法号则不知,但闻人呼之铁杖僧,亦有呼之大头和尚,此僧皆点首而应,不以为忤也。”
林龙燕曰:“我料此僧所精者,不过外家功夫耳。若是外家弟子,恐未必能胜洪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