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四太太是胡雪岩儿时的相识,此人料理起家庭事务娴熟得很。于是胡雪岩将她娶过来之后,便把家里的大小事务交由她处理了,胡雪岩说是让芸香坐享清福,实则是被闲置了起来。
说起罗四太太的经历,这里面有着一个曲折的故事:
——胡雪岩和罗四太太小时候两家住得很近,罗家虽不大富,却也是小康之家,罗家罗四小姐名叫菁菁,左边面颊上有一颗美人痣,她比胡雪岩小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年正月十五闹元宵,胡家村的男女老少都到绩溪小镇去看花灯,罗家姐四个跟着父母坐着骡子车也来到镇上。在娘娘庙下了车,罗母因为净生女孩,进庙去送灯油,求送子娘娘保佑她早日生一男孩,继承罗家香火。绩溪这地方的乡俗,元宵夜给送子娘娘灯缸里添油,无子之家就能早生贵子。
庙里庙外人山人海,秧歌、龙灯、舞狮、杂耍都来庙外打场,庙里在娘娘神殿前院子四角,各摆一口大缸,每个缸里点着小孩胳膊粗的四根油捻,院里又悬挂各种灯彩,照耀如同白昼。院心里一溜摆下十几口大缸,缸上贴着两条红纸,似联非联的分别写着两句话:“送到佛前一盏灯,带回麟子到家中。”每个缸口上蒙着纱网(防止杂质人油缸),送灯油的人把自己带来的灯油分别倒进大缸里。不过也不是随意乱倒,每口缸前都有一个女尼,手端红豆瓷钵,对来添油的施主问一声:“什么油?”施主回答是豆油或麻油或菜子油或芝麻花生油……女尼会告诉你倒进哪个缸,然后给你一粒红豆,让求子的女人把红豆揣在怀里或放在事先预备下的荷包里。
就这样一筒油换来一粒豆,至于施主到底能不能生子,庙里是不管的,反正庙中女尼们一年不缺菜油吃了,为了不使施主把油乱倒,把油弄掺和了不好吃,才预备下的红豆。要是知道施主带来的都是菜子油,那么红豆也不会备下了。
罗氏夫妻进庙中送油取豆,留下小姐妹四个在固定地点等候。父母去后不久,来了一个卖糖葫芦的人,大姐嘴馋,口袋里有几个过年时大人给的压岁钱,就让妹妹们等候,自己去买糖葫芦;又过来一个卖花的婆婆,二姐三姐爱美,追着婆婆去买花;只剩下一个罗小妹菁菁在原地等着。左等父母没回来,右等姐姐不见影,又来了一个人对她摆摆手,说是妈妈叫她去,菁菁毕竟年纪小不懂事,就随那人去了。
事有凑巧,在私塾念书的胡雪岩正放年假在家,元宵夜也和学友们搭伴来看灯,就站在娘娘庙前离罗家姐妹不远的地方。没进私塾读书前,罗家小姐妹曾是他的玩伴,几乎天天见面。胡雪岩家里穷,小姐妹们常给雪岩带些好吃的东西。胡雪岩也特别喜欢罗小妹,小姑娘嘴甜,总是跟在胡雪岩后面,雪岩哥雪岩哥地叫。罗家没有男孩,罗家父母对胡雪岩也另眼相看,还经常对胡雪岩家有所周济。
今日罗家来观灯,原也邀胡雪岩和母亲张氏一起坐骡车来绩溪,可母亲觉得不便打扰,就推说有事辞谢了。
绩溪镇离胡家村只有四五里路,胡雪岩后来和小学友们一起跑路来到绩溪镇娘娘庙前,又特意地在大庙旁找到罗家的骡车。他见罗家人一个个相继离开后只剩下一个罗小妹留在原地,本想过去陪陪她,却见她又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那个人要把罗小妹带到哪里去?他决定跟着去看看。
那个人长得个子不高,五短三粗,很好认。胡雪岩追出不远就发现了,那个人已将罗小妹带到了一个背静处,罗小妹不跟他走了,要往回跑,那个人追上来强拉罗小妹,罗小妹挣扎躲闪,那人凶相毕露,扑上来扭住罗小妹两只胳膊,罗小妹又哭又喊,那人又掏出一团破布来堵小妹的嘴。正在此时,胡雪岩赶了上来,对着那人大喊:“放开她!”
那人吃了一惊,放开手,但一见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陡长了贼胆,一只手死死抓住小妹,一手掏出把牛耳尖刀,对胡雪岩叫道:“想活命的快走开!”说完又拉起小妹要走,小妹大叫:“雪岩哥快救我!”那人见拉不走小妹,就将小妹夹在腋下强行带走,胡雪岩此时不顾危险,冲了上去,从侧面朝那人脚下一伸腿,一下子把那人绊倒在地,手一松,把小妹扔在地上,身子向前一扑,刀子也掉了。胡雪岩一跳,骑在了那人身上,对已经爬起来的小妹大喊:“小妹快跑!”罗小妹果然很听话,立时向娘娘庙的方向跑去。
从庙宇方向传来罗小妹父母寻找孩子的呼喊声,那人把胡雪岩从背上掀下来,准备逃走。胡雪岩从地上抓起两把土,朝那人脸上扬去,那人被迷了眼,用两手捂眼叫唤,胡雪岩绕到他身后,趁着他弯腰捂眼的机会,在他背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人“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上。
没等那人爬起来,胡雪岩扯住那人一条腿,狠命向后拖,让他不能站起来。这时人们打着灯笼、火把赶到了,那人被擒获送官。原来,这是一伙专门趁火打劫拐卖少女的人贩子,将少女卖到异地,买主请人从小教以歌舞弹唱,待其长大后,开“家生子”妓院(一种家庭式妓院)。
罗家被骗走的女孩都一个个找了回来,罗家特别感谢小胡雪岩,是胡雪岩救了她家四女儿,还说将来胡家可以选他家一个女孩做媳妇,不要任何彩礼还要厚赠妆奁。
只可惜后来太平军起事,她们一家人都去逃难了,从此二人就断了音讯,再没见过面。
胡雪岩奉命主持西征采运局,长驻上海。清明前后,他和古应春夫妇去静安寺凭吊一位旧友。看见有个烧香的少妇,非常面善,左边面颊处,有一个美人痣,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胡雪岩不死心,在妇人起身走后,悄悄跟在后面,看着她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走了出去。
静安寺地处山上,台阶很多也很陡,一排一排,好长好长。小女孩爱玩,调皮地一蹦一跳往下跳,少妇心里担心,便喊道:“小心点,别摔了。”一口安徽绩溪一带的口音,使胡雪岩猛地想起了她好像是以前的罗菁菁。
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贸然上去相认,于是便叫来身边的一个丫头跟着她去了。
丫头好久才回来,告诉他说她现在住在南市,一楼一底房子,家境似乎还不错。胡雪岩又派人到那附近打听了一下,罗四姐在这里人缘不错,一打听便知道了。这下胡雪岩非常高兴,又听派去的人说她新近丧夫,如今正在守丧,于是他私下想,她一定是经历了好多的磨难,才变得那样的沉稳而成熟。
胡雪岩很想马上就去看看今日的罗四姐、当年的罗小妹的情况,可又怕孤男寡女的遭人非议,想想还是先让七姑奶奶去看看再说。
看到七姑奶奶的到来,罗四姐很惊讶,她不明白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妇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您是罗四姐,芳名菁菁是吧?”七姑奶奶开门见山。
“我是姓罗,别人也都这么叫我。”罗四姐回答着,还是一脸的困惑,“您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找我有事吗?”
“我想向你问一个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问我?什么人?”
“他姓胡,名叫光墉字雪岩,胡——雪——岩。”
“胡……雪……岩,雪岩,你是说老家在安徽绩溪胡家村,后来去了杭州,在张胖子那里做伙计的胡雪岩吗?”
“对,就是他,你还记得他,真是太好了!”
“您是……”罗四姐的一脸困惑消失了,她若有所悟,只不过这种领悟有些偏差,她错把七姑奶奶当成了胡雪岩的夫人,可又没敢那么直接,便闪烁其词地说道。
“您别误会,我是胡雪岩结拜弟兄的姐姐,这次是他托我来的,你叫我七姐就行了。”
“那,雪岩他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