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给古应春讲了这一带的丝农都投靠洪帮,以及自己和洪帮帮首金麻子见面一节。古应春觉得挺有趣,还说:“我们应该和洪帮合伙经营,我们出钱他们出人,赢利分给他们一部分,可以先签个合约。”
胡雪岩说:“要在湖州做丝行,不能离开金麻子。”
二人商定,到湖州再去邀请金麻子,共商丝行大计。
往年,丝客要在农历春节以后才慢慢来,等到收丝时,就立即付钱买最新鲜的运走。丝分新丝和旧丝,前者比后者值钱。而且丝客之间也有协议,他们往往先定了价,然后一同去压榨丝农。而即使年景好,这丝钱也用不到年末,所以许多丝农到那个时候不得不借贷,新年后用新丝抵押;这样丝就更卖不到钱了。
“怎么办?”两人坐在小酒馆里苦思冥想,面对一桌菜无意下箸。
古应春回答:“既然丝农没钱过年,我们何不做个好事,在年前付给他们一点钱做定金,到了出丝后再付完全部,这样他们得钱我们得丝。就算他们有老主顾,但我们是给他们救急,丝农们肯定会同意与我们合作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与每家签一个合约。”
“嗯,好办法。可是我们也可以和丝商谈呀。”
“这没关系,我们付了钱,到时候如果与他们谈得拢的话,他们交钱,我们让一部分丝给他们。他们也可直接与洋人做生意,但必须用我们定的价。’
“如果谈不拢呢?”胡雪岩追问。
“那他们只有另谋生路了。”说完,古应春忍不住得意地“嘿嘿”笑起来。
胡雪岩想想:“那还不如在这一带乡间,分别开几家小丝行,像别人一样,候在这儿,出丝了就买下来。然后再集中到湖州总行。”
古应春点头:“在四乡分别开几家小丝行也行,这也叫就地取材。但必须先和丝农签了合约。”
胡雪岩笑道:“啧啧,老古,我看这次来我完全是多余的,只你一个就足够了。”
“胡兄,过奖了。”古应春还很谦虚。
胡雪岩向来做事雷厉风行,毫不拖沓,当夜他就派人告诉上海阜康钱庄分号李老板准备银子。丝农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对这个主意很是欢迎。因为还有几个月就到年末,大家又开始发愁了,不但愁过年,还担心没钱买蚕种。
胡雪岩委托设在湖州的阜康分号负责兑现银子,然后在金麻子安顺堂的支持下,在湖州东西南北四乡,分别开了十二家小丝行,取名叫阜康收丝一栈、二栈、三栈……一直到十二栈。这一切都是悄然无声地进行,不让外人知晓,阜康丝行挂牌的那一天也没有大张旗鼓。四乡的丝农,知道在他们家门口,新开了一家收丝栈,名字和城里的阜康钱庄一样,但他们哪里知道,总后台都是一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雪岩。他们更想不到胡雪岩竟然会把触角从钱庄业转到丝业上,从城里转移到蚕农身边的乡下。
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胡雪岩和丝行掌柜老李等人来到了湖州。一场收丝大战即将开始了。老李派人往四乡收丝栈张榜,公告阜康收丝各栈即日就开始订丝,先付四成定金,收贷时再付六成,愿者去收丝栈签订合同,双方如有违约,立即送官等等。
刚开始还有人举棋不定,但见有一批胡雪岩、古应春先前说服的丝农去收丝栈签了约后,出来时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时,没有人犹豫了,所以一下子各收丝栈的门都要被挤破了。因为有言在先违约见官,丝农不敢为了多拿银子而多报丝量,纷纷量力而为。每个收丝栈都雇了两三个书生给写合约,还忙得不可开交。门口都是洪帮弟兄站岗、维持秩序。在这个过程中也发生过一些小问题,但都不值一提。
唯一可笑的是有一个好吃懒做的无赖,竞假冒胡雪岩的亲笔签名去收丝栈骗取银子,被当场捉住送到湖州知府衙门。王有龄升堂,从重、从快处罚,将这个无赖四乡游街示众五天后,再去修城墙半个月。他不是好吃懒做吗?伙食每餐只准给他一个糠麸面的窝窝头和一块咸菜。让他往城墙上挑土,每天上午十挑,下午十挑,不干完不让他吃饭睡觉。这下子把这个好吃懒做的无赖治惨了,原来到处骗吃、骗喝、骗钱花,养得又白又胖,像个秫秸棒哩的虫子。这一下,被官府治得又黑又瘦,走道打晃,回村时拄着一根大木棒子,一步挪不了半尺远。踉踉跄跄地进了村。邻人都不敢认他了。
阜康丝行提前订丝、又在四乡建立收丝栈的举动,震动了所有的丝商,还传到了许多洋商的耳朵里。
丝商们也纷纷想效法,但因准备不足,一时调不出银子,就是调出来银子出价也没有胡雪岩的高,阜康又有金麻子的安顺堂保镖。因此形势全部倒向阜康丝行。胡雪岩也不担心钱不够,王有龄依照他的计策行事,而且拨款比胡雪岩想象得还要快,所以他现在手中有一笔钱空闲着。
接下来就是和丝商们交涉了,他们还没有跟胡雪岩交手就先尝到了他的厉害。他们知道他财大势大,加上胡雪岩晓以大义,把矛头全对准洋商,好像他胡雪岩此次举动完全不是为自己谋利而是为大家出气似的。而丝商中有很多人受过洋人的气,因此对他的话深表同意。于是胡雪岩把手中掌握的丝大部分卖给他们,又和他们立约,规定不毁前约,统一丝价,共对洋人。当然,胡雪岩这“二转手”,自是提高了价格,但这对丝商来说没有什么损失,这些将来都能从洋人那儿找回来的。而对胡雪岩来说,当然就又赚了一大笔。
转眼天气已然转冷,一天他们二人同去湖州。天气很冷,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想喝些酒暖暖身子才行,胡雪岩说天凉了,不能吃冷酒,就在船上放了个小火盆,把酒装在锡壶里,在火盆里煨热了吃。这天,胡雪岩和古应春多喝了几杯,古应春离开胡雪岩的船,到他自己的船上去睡。古应春晚上睡得很晚,要看很多书,所以两人各租了条船,不影响大家休息。
看到深夜,古应春有些昏昏欲睡了。他伸了个懒腰,把书合上,吹了灯就躺下了。突然闻到一股烧焦了的味道,他一下蹦起来,立刻听到劈劈啪啪的声音。肯定是着火了!在河上能着火的,只有船了,爬起来先看看自己这条船的船舱,没有事,他又爬到船后边看看,也没事。”胡老板”,这三个字在脑中转了一下。
古应春“咚咚”跑出来,前面胡雪岩的船已烧起了大火。船家也惊醒了,可是呆若木鸡,他想都没想到船会着火。他一见两个船夫也帮不上忙,只好自己想办法。火烧得更‘大了,但船舱里边的胡雪岩一点动静也没有。
“胡老板!胡老板!”古应春扯着嗓子吼了几声,倒把附近的人都喊起来了。一时间岸上和四周的船上都站着围观的人,指手画脚的。古应春那股脾气又上来了,他大喝一声,抓起一床被子蒙在头上,从自己的这条船飞跳到胡雪岩的船上,船身晃了几下。
他正要往里冲,又觉得不行。这种轻便快船的舱不大,如果冲进去很可能被烧着,不利于救人。胡老板到现在还不出来肯定是被烟呛昏了,自己进去一下子把他拉不出来的话,两人都会被困在里边。想到这儿,他抓起一根粗壮些的船篙,伸进舱里使劲向上一挑,船舱被火烧后也禁不住这一下,舱上部裂开了,他往两边来几下,船舱完全裂开了一个大缝,压在里边的浓烟一下冲天而起。
古应春抓起被子挡在前面,猛扑了过去。胡雪岩被一床被子压着,看来是昏过去了,被子上还有好些烧着的竹片。他抱起胡雪岩,浑身几处被火烧着了,疼得他直咧嘴。他顶着被子冲出火舱,准备跳到另一只船上去。慌乱之中没留神,被船帮勾住脚,两个人一齐栽到河里。入了水,古应春被冷水一激清醒多了,身上的火苗也灭了,上边的人此时都围上来。只见他一手托着胡雪岩,一手划水,就到了一艘较大的船前,上面几个商人模样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了上来。
其中一个人在胡雪岩胸上使劲摁压了几下。胡雪岩缓上一口气来,剧烈地咳嗽几声之后,慢慢睁开双眼。看到这情形的人都鼓起掌来。船家却望着火船哇哇地哭起来,古应春叫他过来,告诉他损失由他们承担,船夫才心有余悸地走了。
古应春见胡雪岩活过来了,大出了一口气,直到旁人叫他站起来,他才感到左小腿一阵阵钻心地疼,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割了一道大口子,血正往外流。这时有人去叫来了岸边小镇上的郎中,连忙给他包扎。
折腾了一夜,这时天已破晓,众人散去了。那几个商人的船也是到湖州的,他俩就在他们船上休息了大半天,下午船到湖州时,两个人才被人叫醒。
后来清点了一下,并没有损失什么贵重东西。对古应春的救命之恩,胡雪岩不知如何谢他才好:“老古,要不是你,我可就没命了。”
“哪里,谁都能救你,只不过我比他们快了一点罢了。”古应春谦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