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每走一步,曳地的长裙裙摆都跟着徐徐一漾,好似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留下的波纹。
顾衍慈亲自捧着一个长匣走进这座宫室。
聂弘盛得知她的来意,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她手里的东西表现出任何倾向,他只是问:“你既然要把它还给朕,为何一开始又愿意收下?”
顾衍慈垂着鸦羽般的睫毛,轻声:“唯恐陛下不安心。”
而后她抬头直视他。
一直以来那种假人般的恭顺淡了下去,眼里一点恰到好处的冒犯,让这位美人生动得如同一尊精心雕刻的塑像眨了眼。
聂弘盛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名花倾国,因顾家之故,他对她总有提防和揣测,然而他怎么都无法否认,这种程度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武器。从前心死如灰的顾衍慈从来不试这把武器的锋芒,才会让它显得没有那般锐气逼人。
“母亲走后,父亲就失了魂,顾宅里,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哥哥在军中历练,阿誉才三岁,家里有一个年幼的孩子,臣妾就不能再自称年幼了。那时有很多不甘和委屈,可无人诉说。”这朵名花开口,一点点动态都足以让人心折。她说:“父亲的眼里看不见我们的悲伤,他已无心照顾我们兄妹。阿誉哭着要娘亲,我先哄她,她哭好了,再来劝我不要哭。”
聂弘盛的眼里微微流露出不忍。
“我若跟阿誉一般,还在不记事的年纪,也许可以忘记得很快。可惜那时我还没有长大,却又开始懂事。我恨父亲的不负责任,阿誉生病了他也不多看一眼,我抱着生病的阿誉吓得整晚不敢睡觉,生怕在母亲之后,妹妹也离开我。”
“父亲不再是父亲,他在这个身份上食言了,”她轻轻晃动脑袋,发饰上的流苏随之优雅摆荡,“所以他的一切安排,我都不喜欢。有时我甚至可以违背自己的心,只为忤逆他。”
聂弘盛听明白了,她在解释这数十年里的疏离。
他依然看不穿这张无瑕的美人脸,不知她话里真假,可顾衍慈肯这样开口,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臣妾进宫时还在懵懂年岁,不识情爱滋味,甚至不知天高地厚。一晃多年,方知可依靠的人,从来只有一位。”她不挑得太明,说完只是看着聂弘盛,微弯的眼睛有矜持的弧度,写着似是还非的情意。
聂弘盛被强烈地取悦了。
很少人会否认自己的魅力,对迟暮之年的帝王而言尤其。
比起深想她背后的意图是什么,他更愿意选择相信至少有一部分用情是真。何况顾衍慈不久前才为他办成一件大事,他正是对她欣赏和满意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方才的长匣:“朕属意你为皇后,我们的锦儿将来继承大统。这样的尊荣,天下再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得到了。你没有半点心动?”
她轻轻一笑,带着淡淡的凄怆对他跪下:“尊荣的位置,并非常人可坐。臣妾的父亲深负皇恩,官至太尉,对于一个在陵阳毫无根基之人,可算是尊荣无比。然而他尸骨无存也只在一夕间。臣妾自问德行和根基,都不足以坐上那般尊荣之位。蒙圣上庇佑,能保全臣妾和锦儿,已是大幸,更不敢有他念。”
她言辞间有怨,有些话过了,但听得聂弘盛的眉头越发舒展。
“毫无根基”,嗯。那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人,他曾怀疑顾家这棵树长大之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根,谁知皇权的庇护一朝撤去,顾家被人围剿也只在顷刻间。他甚至对顾禹柏有几分愧疚了。
他原打算伸手去拿的圣旨,没有去碰,反而问:“你对锦儿的将来也没有打算么?”
顾衍慈端正地跪着,她的神情亦淡漠:“他这个年纪,说将来太早。至今天真烂漫是他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