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清脆的空枪声规律地响起,发问的人没从长沙发上起身,他甚至没把目光挪过去,只是简单地重复那个问题,“你在看什么?”
松田阵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瞥了眼那个蜷缩在一张小毛毯里失败的男人,六月的里约等于他记忆里十二月的东京,但明明冷风都被阻拦在透明的玻璃之外……萩原还在畏寒吗,幸好这里是靠近赤道的地区而不是会下雪的东京都。
至于对方手上拿来打发无聊时间的枪,卡沙萨倒不放在心上。
“路上的旅游广告而已。”
松田阵平收回了瞭望四周的眼神,酒吧二楼卷轴式的窗帘被拉下,灰暗的阳光衰弱下去,“我待会要出个门,你睡午觉吗?”
斜刺的光线把站在窗边的男人分割成明暗两半,使人无法分辨那些最细小幽微的情绪,极亮,又极暗,就像他没有用心遮掩的敷衍,只要萩原研二歪着头打量两眼就很轻松地读出了一切。
下意识的修饰,本能的诚实,互相冲突的本性同时发挥了作用……卡沙萨的堤防一如既往,而松田阵平知道他已经完全成为了萩原研二。
但正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才不应该在里约的街头震慑局面。
组织在美国的计划被破坏得很彻底,规划了不知道多久的换届选举被撤换,深植在fbi的卧底被清扫,代号成员伤亡也堪称前所未有的惨烈,黑暗的世界里无数人正等着看笑话——如果组织没法解决这些追赶的猎人,同行们只会抢先把它肢解干净换取利益,这个世界从不缺垂涎王座的鬣狗。
而南美分部显然也被这场疯狂的风暴擦到了边,以往还算安分的黑手党和情报贩子们蠢蠢欲动起来,凌晨的枪声和阴影里的人几乎多了一倍——于是城市真正的主人不得不采取更强硬的手段让他们闭嘴,卡沙萨每晚都要踩着血泊谈判,耳机里是指挥的潘德林。
“不用,哪里的旅游广告?”
看起来昏昏欲睡的人完全睁开了眼,笑容漫不经心得像一次简单的闲聊,在这么逃避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盯着同一个方向一动不动了好几秒,这可不属于巡视警戒的目光……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小阵平,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但你还是无法完全信任我吗?
因为那是东京。
被问题从背后偷袭的人停了一拍脚步,如果他不信任潘德林,就不应该把后背暴露给他:“因为那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不是什么能起决定性作用的大事。
他们曾并肩作战,互相看对方命悬一线,也互相用枪口威胁,比陌生人宽容,比信赖者警惕,比仇人更亲近,比亲人更随心所欲,这种复杂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四年——那是一千四百六十个恒星自转日,三万五千零四十个格林尼治标准时,每一秒都是他们一同真实度过的时间。
那个晚上,在萩原研二露出招牌笑容的那一刻,他反而感到恐惧……物是人非,少年的他们都已死得彻底不剩,那他该怎么面对这个兼具着潘德林和萩原研二的混合体?是像卡沙萨那样暗藏着绝望的杀意,还是像松田阵平一样全心全意地接纳?
他保持着习惯性的警觉,却又为这份警觉切齿地痛。
“是东京吧。”
萩原研二凝视着那个背影,用陈述句说出反问,被戳中的人沉默着僵直了一瞬,好吧,他掀开毯子起身,“上面写了什么,夏日祭,苹果糖、烟花和浴衣?真是美好的过去,但你究竟在怀念什么,松田阵平——”
“你怀念着谁?”
萩原研二在逼问,可他的脚步却并没有移动。
他从未如此渴望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他可以冲上前肆无忌惮强行给出一个拥抱的时间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迟疑着考虑每一分措辞……但逃避已经够久,他们必须面对现实。
松田阵平猛地回了头,张嘴的那一刻忽然又失了声,理智和情感从不是一个赛道,人不是明白事理就能做到的,最后他只能挤出被压抑了四年的声音:“萩,你想过未来吗?”
“未来?”
他的幼驯染非常顺畅地把话题接了下去,“当然,组织可不是家靠谱的公司,倒闭是迟早的事,失业了就得再就业——所以小阵平你是想回日本,那不是不错吗?”
哈,他们这种人竟然有一天也敢问这个问题。
回日本去,回到东京去,那里有他们人生前二十多年的回忆,还有他们曾经的一切,父母,亲朋,同事,好友,而踏上里约的时候,卡沙萨和潘德林没有带上任何东西,除了他们自己那颗舍生忘死的心。
但现在他们还能回去吗,准确的说,又得用上哪张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