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中藏污纳垢,谁也不可能真正干净。
谢家多少能提前听到些风声,处理掉了一批证据。
但因谢家之罪有人揭发,又上呈了铁证,很快便将罪责定死,半分也抵赖抗争不得。
除却从政的二房,谢氏满门从军。
自长房老爷战死以后,便由三房老爷执掌军务。
三老爷镇守边关二十余年,甚少沾染上京政务,一身清清白白,奈何二老爷的次子五郎跟在他身边从军,一时糊涂,被搅进了这趟浑水。
边关无小事,先帝下了决断,抄了谢氏满门。
正出身在三房的谢十七郎那年才四五岁,还不曾见过自己父亲一面,便听闻了他的死讯。
年轻的谢家郎君里,二郎死在了边关,五郎在牢中自刎,七郎匆忙回京转圜,在路上遭了敌家埋伏,割了脑袋。
十一岁的谢十郎替长兄给长嫂写了休书,而后平静地走向刑场。
长嫂撕毁了休书,和谢氏的女眷一起上了断头台。
谢家出嫁的女儿幸免于难,但都未肯苟活。
有的和家人死在了一处,还有一个在不久后便病故了。
到最后,只有几个五岁以下的孩子,免于一死,被贬为贱籍。
最小的十七郎被自己最小的姐姐抱着,一起被官兵拉了出去。
两个孩子在府门口被人拉扯着分别,十七郎在囚车里看着荣耀了几百年的谢氏府邸葬送在尘土飞烟里,黑漆金字的门匾被摘了下来,被官兵的乱步踏得粉碎。
几个沦为贱籍的孩子,最后也没能见上一面,被遥遥地分开,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他们本是不该离开上京的,但十七郎也不知是如何辗转了一番,最后居然是被送到了蒙城,扔到了一家南风馆里。
老鸨不知他身份,只知他出身大户,读过诗书,虽然年纪小,但能看出相貌好,于是养了起来,指望日后靠他发财。
十七郎出身将门,瞧着是个玉砌的小公子,心里却是一只狼崽子。
最初他万死不从,逃过、反抗过,但终究都没有什么用,最后换来的结果,就是被打、被关、不给饭吃。
他如此忍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不曾认输。
可后来磋磨的时光日久,那短暂的童年去得太快,他终究还是低了头,变成了这里闻名一方的倌爷谢郎——
谢以之垂着眼,听见原景时对他道:“我派人去查了当年的卷宗,循着消息辗转打听了你几个姊妹的下落。
病的病,死的死,也有下落无踪的,大约从七八年前起,就没什么下文了。”
他见谢以之无动于衷,又道:“你的姐姐谢十六,在上京留了几年,又被人带到了汴州,之后被一个运城富商带走,此后音讯全无。
但那之后不久,却发生了一桩事。”
原景时也是因为去查谢以之,才发现了这件事和谢家的关联。
“那年,尚是太子殿下的新帝新婚燕尔,曾与先帝太后一道,外出祭典,居行宫月余。
当时有个舞姬宴上行刺,不过没出什么大乱子,很快就被摆平了。”
也就是那一年,谢以之被推上了台子,台上是脂粉香、歌声慢,台下是灯红酒绿、奢靡荒唐。
雅间里的贺姑娘身负重任,心念意转点了点指尖,拿金铢给他砸了个大价钱,没让他跌落在台下的一滩烂泥里。
于是阴差阳错的,谢氏只留下了他这么一个人。
他傲骨被打碎,旁人说叫他忘了从前的好日子,往后就这么苟且活着,他十分痛苦而不甘地认了。
这时候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贺兰亭,愿意等着他再重新站起来,让他重燃了一点希望,想要努力地变回从前。
而她又在如今那般随意地放弃了他。
在他被她放弃的时候,她还对他说,十七郎,别忘了。
他不肯忘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他忘。
他痛苦地放弃自己,想干脆把过去都忘了的时候,她又和他说,你别忘。
他就一直被过去和未来折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