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看着对面女人绯色的唇一开一合,吐出的只是断断续续的气息,却半天没有一个音节的样子,倒也不急不恼,优雅从容地端起面前的咖啡,笑看着她,“如果你能嫁给江临,就可以和他共同抚养这个孩子,不然……即便孩子生出来,你也拿不到抚养权。”
段子矜皱了下眉,总觉得心里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像一圈圈线团绕在她心上。
其中有那么一根线勒得格外紧,让她的心脏几乎被绞碎。
过了片刻,她还是选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缓缓开口道:“江夫人,我其实不太懂您这样做的目的。虽然我很不能接受您的说法,但我必须承认您说的是真的,如果江家想要走这个孩子,凭我一己之力……我根本留不住它。”
她笑得有些自嘲,还有些冷冰冰的讽刺,“既然江家有强取豪夺的本事,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嫁给他?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米蓝听了她的话不禁有些愕然,没想到子衿对江夫人说话会这么不客气。
不过想了想,便也释然了——身为一个母亲,听到别人说出要夺走自己的孩子这种话,当然会竖起浑身的刺。
“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江家可以把孩子接过来,再给阿临安排一桩合适的婚事。毕竟从这一辈的孩子们出生在江家和Leopold家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们要永远接受家族利益重于一切的铁律。所以即便是阿临带了个私生子迎娶Nancy过门,为了不和江家撕破脸,Leopold家也不会说什么。而Nancy,更会作为一个好母亲,好好抚养你的孩子。”
江夫人看到面前的女人一贯冷淡平静的表情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刹那间变了。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褐瞳陡然间颜色沉暗了下去,黑漆漆的,有些骇人。
但江夫人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说得对,江家根本没有必要让你嫁进来,因为他们要的只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事实上,老爷子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意思——联姻照旧,孩子等你生下来,他们接走。”
段子矜凝然如结了冰般的眉心终于动了动,远远看去仿佛拢着一层阴沉沉的雾霭。
可她却很敏锐地从江夫人的话里挑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
江夫人放下咖啡杯,微微一笑,肯定的语气,“他们。”
看到对面的女人颦起的细眉,她淡淡说道:“他们有他们的立场,但是我,作为逢时的第二任妻子、阿临的继母,我不能接受Nancy作为我的儿媳妇。”
段子矜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表面上却滴水不漏地缓缓眯起了眼眸。
她这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她一时间无法全部疏通。
良久,段子矜道:“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
“可以。”江夫人比她想象中坦然很多,素净的脸上笑容温婉大方,“因为我答应了阿临的母亲,这是她生前的遗愿,Nancy,不能嫁给她儿子。”
段子矜原本就摇摇晃晃的心还没稳住就又经受了二次震颤。
这件事竟然和江临的母亲还有关系?可是……江夫人怎么会认识江临的母亲?
江夫人用保养得很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温声一语便道破了她心里的问题,“我是陈家人。”
陈家,段子矜的瞳孔骤然紧缩——祁门陈家!
江临母亲的娘家!
她看了眼一旁存在感弱得好似不存在的米蓝,温柔笑道:“这位小姐,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不过,能不能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米蓝不放心地看了看一旁仿佛僵成一尊雕像的女人,“子衿?”
被她这样一唤,段子矜才找回了思绪,很快地掩饰起脸上的震惊,低声道:“你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你先出去逛逛,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你。”
得到了她的首肯,米蓝才拎着包站起身,江夫人很是和蔼地朝她点了点头,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端庄和大气。
待到咖啡厅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二人时,江夫人才说道:“四十六年前,我出生在陈家,那时陈家风光显赫,是江南第一茶道世家。”
她说着,眼神仿佛顺着眼前波澜不兴的咖啡,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父亲是陈家的大管家,我出生那年,小姐才四岁,听说那时候,她在茶道上惊人的天赋就已经在徽州颇有名气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知道她是个盛名远扬的天才,更是陈家的掌上明珠。可虽然如此,她待人接物却亲和有礼,不骄不躁,对我更是亲如姊妹。所以她十八岁那年远嫁欧洲,老爷震怒,老夫人却怕她一个人寂寞,悄悄把我也送过去,贴身照顾小姐。后来阿临出生了,小姐甚至肯让他叫我小姨。”
段子矜的神色纹丝未动,但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她那双褐色的瞳孔里深深的怔愣。
十八岁远嫁欧洲……推算起来,若江临的生母还活着,应是五十岁了,而江临今年三十二岁……
这么说,在她陈妙清嫁去欧洲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