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被褥不是凌贤妃裹过的,那一套已经被血污了不能用了。狱吏从别间囚室又拿了一套,大约是经了每天正午短暂日光的洗礼,比凌贤妃的那一套显得略蓬松一点。
一切都是那么的潦草而凄凉。
杜皇后环视四周,硬硬地挺着脖子,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好,我就住在这里!”
程为一躬身道:“如此,奴婢便告退了。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圣人吗?”
杜皇后往四脚虫蛀鼠噬的榻上一坐,硬是坐出了昭阳殿的风范来:“我已经在这里了,圣人还想听我说什么吗?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还用我再说吗?想听我说杜家谋逆吗?我绝不!你告诉他!我不会死!也绝不会讨饶!我会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忘却了一直以来的教养,忘记了刚才下的决心。
“我倒要看看,是圣人杀妻,还是太子弑母!”杜皇后几近疯狂地咆哮,“做皇后是没有好下场的,在我之前如此,在我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早夭、横死、无子、废黜、孤寂一生,就是皇后的宿命!忍辱含垢也换不来苟且偷安!嫁与帝王,是前世造了孽,今生还债来了!”
程为一不为所动,慢慢将她的话记下了,劝道:“娘娘少歇,奴婢告退。”
“吱呀”一声,两厚板门关上了,狱吏落了锁。程为一道:“伺候好娘娘。”
狱吏弓着腰:“您放心,这里的碗盘都已经换成木头的了。小的回头就叫人伺候娘娘去了簪子,衣带,保管里头一根针也不剩下。”
“找个宫女,贴身伺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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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为一自秘狱出来便往两仪殿去将杜皇后所言上报,崔颖也毫不耽搁地开工了。
杜云被他父亲捆起来送到宫里来请罪,省却了周明都抓捕他们的功夫。两人还云里雾里,以为驸马杀了一个录事或许会受罚,但也不至于太严重。不意连驸马的亲爹也能挨着跟崔颖打个照脸的待遇,父子俩一起迷惑了——怎么会轮到被崔老虎审了?我们这事还不够格吧?
崔颖不是一个爱讲废话的人,接到了消息说杜云父子二人投案,火速赶到台狱就开始问案。萧司空与纪申等人的担忧他知道,也知道别人把他划入了“酷吏”这个行当,崔颖不大在乎这方面的名声,却很在意自己在审案上的评价——并不想和卢会这样的货色混为一谈。
穆士熙一案打死了一个管家,是崔颖的一桩憾事。崔颖希望自己的记录以自己的标准来评价,应该是完美的。
也之所以,明知道杜云现在是得到桓琚特许可以打的,崔颖也没有动刑,只是按部就班的问:“尔等可是谋逆?”
谋逆?不至于吧?当着公主的面杀人惊着了公主确实是罪过,但是离谋逆是不是还差了半本刑律?
杜云大声喊冤:“下官不敢!”
崔颖道:“是公主首告。”
杜云作为一个并不傻的纨绔,知道现在不是个要面子的时候,【我替公主瞒下她不守妇道的事情,难道她会感激我吗?再不讲出原委,我就要死了!】杜云忙说:“下官有情容禀!”
不用动刑,崔颖也乐得轻松:“具实说来。”
杜云便将公主如何胡作非为养面首,还养了不止一个,如何与面首有了孩子,最后纵容面首向他挑衅,他忍无可忍手刃奸夫,一一道明。
这本该是一个能够引起男性同情的可怜人,偏偏遇到了崔颖这个铁石心肠。不但铁石心肠,还想法清奇,崔颖不客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孩子不是你的?”
崔颖从来都是一个逻辑清楚的人,如果这件事情变成了“公主出轨,为了面首坑害夫家”,就得是另外一个说法了。在那之前,驸马得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杜云低声道:“我与公主早就不住在一起了。”
饶是崔颖一个不关爱八卦的人也为驸马这份本事定身了一瞬,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崔颖道:“驸马,有什么隐情不如一次说完,免得咱们再浪费时间,如何?”
杜云想了想,道:“没有了。”杜云的父亲只在开始叫了两声冤枉,后来便不再吭气,崔颖问他时,他只说:“小夫妻间事,我做人家翁,怎么好管?”他更有一个主意,总要留点余地,杜云先讲,一旦有个什么变故,他还没有开口,还可以针对变故由他来做出合适的应对。
崔颖点点头,让人把这父子二人押了下去,拿了供词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里,萧司空父子与黄赞、纪申都在,四个人都是人精,除了萧礼稍嫩,另外三个都是老姜,分外的果决。萧司空道:“此事绝不可蔓延!”黄赞道:“不错,要快刀斩乱麻,越快定罪越好。”
纪申给了个补充:“若是谋逆审不下去,拿出杜氏子弟横行不法的证据,把他们一一法办。想来不至于再有人维护他们了吧?”他很生气,一直以来维护杜氏子弟的人里,萧司空是在榜的!
萧司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举袖掩面:“纪公、纪公!都依你!都依你!”
崔颖只听了个末尾的“依你”,没有去追问品级资历都比他高的人,只将供词一递:“诸位大人请看。”
萧礼往后一退,以示避嫌。萧司空扫了一眼,将供词交给其他二人,对崔颖道:“中丞,我等已经知道了,”指着萧礼道,“他方才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