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时天色已晚,一家子也没再摆饭,差人去练鹊住着的客栈里将行礼一应用品等物都拿回来,匆匆收拾了个院子给练鹊将就住着。
夜里李翠兰提着灯就过来了,母女两个阔别多年,正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时候,今夜便睡在一处。
练鹊五感较旁人要灵敏上不少,李翠兰一近身,便闻得她身上若隐若无的药味。
“娘可是用了药?”
“你这丫头,莫不是个狗鼻子?”李翠兰道,“我怕你嫌弃我身上的味道,还特意搽了香膏。”
练鹊摇摇头:“无碍,娘身上的味道一直很好闻。”
李翠兰的脸上荡起笑纹,拉着她窗前坐下。这一方院落虽小,然而月夜芭蕉、菱窗竹影却是一个不少。冬日里点一些暖香,烧些炭火。母女二人瞧着树木投在窗上的影子,也是十分自在。
待小丫鬟们都下去了,李翠兰铺垫了许久,才道:“小鸟儿,你在外头,当真没有什么相好么”
练鹊哑然失笑,道:“娘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师父管得严,我每日只管练剑,出了门路见不平便襄助一番,到哪里去结识什么相好?”
李翠兰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她担忧地说:“我的儿呀,你才回家,我这当娘的本不应该多嘴,但你也老大不小了。所以娘就问上一句。”
“你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这以后的日子,可想好要怎么过了?”
练鹊听了,却有些低落:“我回了家,一来是想要孝奉双亲,二来便是不想再奔波的意思。”
她自觉对着亲娘没有什么说出口的:“娘你莫要笑话我。我跟着的师父是个高人,自己也修了许多本事,以往只觉得天地之间,无事不可行。”
“自然就狠狠地绊了个跟头。如今大约也不再能像之前一样快意自在了。我知道女儿家在江湖上行走确实不便,可又不甘心。”
“娘,我喜欢江湖。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有趣的人。我不想嫁给一个男人,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曾经有个郎君很喜欢练鹊,他说要娶她,却只愿让她做妾。
练鹊深觉被那人羞辱,趁着当时夜色黑,在他家大门上写了一句“巾帼不嫁庶子,一夫不事二妻”,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事后被他家人追杀了整整三年,暂住的屋子给烧了好几个,这事才算完。在被人问起来时也是:“他江琤自己玩不起,委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既无赖,也潇洒。
就像当年她逃走,也不过是因为听了别人说要被爹娘送去当童养媳而已。练鹊那时一面因为被爹娘背叛愤怒不已,一面又觉得命不由我而悲从中来。她一时脑热,等到后悔的时候,别说掉头回家了,她人已在千里之外,连师父都拜了。
当然这些就不必告诉李翠兰了。
老妇人拍了拍她的手:“我前些年一病不起的时候,整日望着家里的屋顶,有时还能透着草看见天。只有小指那么长、门缝那么宽。那时你哥哥还没娶你嫂嫂,整日在地里耕作,浑浑噩噩的。你爹也是,十里八乡地给人写字、抄书……”
“我那时便觉得或者没有盼头,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好。谁知后来你嫂嫂的媒人便到我们家来问亲事。”
“邻居们都笑话你哥哥,说他以后就当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蛋。”李翠兰说起灰暗的往事,脸上却带着笑,“你哥哥也觉得你嫂嫂不好看,觉得自己是以色侍人。”
“谁知现在他却是把你嫂嫂当成宝一样护着,从来不肯叫旁人骂一句的。”李翠兰道,“你也是,当日我们都以为你丢了,便回不来了。虽然心里总存着念想,但实际都觉得没什么指望。”
“谁又能知晓数年之后你就这样站在西陵的大街上,还叫我娘……”
练鹊动容道:“是我不孝。”
“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自责的,”李翠兰语重心长地道,“只是那时我们都没有料到未来的事,如今也是一样。”
“小鸟儿,娘生你的时候便给你取了这个小名字,就是想让你像鸟儿一样,想飞的时候尽可以飞远,飞累了,便回家歇一歇。娘想让你永远无忧无虑的。”
“你只记着,永远别放弃自己。”
都说母亲是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李翠兰能在街上仅凭一个背影就认出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会错认她说起江湖时的憧憬与失落。
她虽然是个普通的老妇人,却永远是练鹊的母亲。
练鹊被母亲安慰道,顿时也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我好不容易回了家,还是先赖着爹娘吧。”
“你这孩子。”李翠兰犹不忘吩咐她,“明日便去铺子里买些胭脂水粉一应衣饰,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正经的姑娘?”
“平常人家的汉子虽然不比江湖上的神通广大,却胜在老实踏实。改日我便叫媒人来,与你好好相看。”
虽然理解女儿的心思,李翠兰还是打算哄着女儿,老大不小的了,找个踏实汉子不也美哉?
“娘,”练鹊道,“可我喜欢生得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