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练鹊从火里救出的那两人,其实一个是新妇,一个是家里的小叔子。只不过这小富之家里的婆婆并不仁慈,即使是这姑娘怀了孩子也没个好脸色。起火的时候老婆子嫌她笨重,便将人丢在了家里。这家的男人是个商户,出门许久未归。而这小叔子却是个妾生的。
这样的家庭里哪里养得起小妾——据这孕妇所说,她公公过世后,她婆婆便将那妾室赶走了,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小子在家勉强给口饭吃。
彼时练鹊去的时候,这妇人正在喝一碗安胎药。
妇人瞪着眼睛,倒没了火场里的无助。像是濒死的食人花叫人给救活了,又张牙舞爪起来。
大夫在外头临时支起个小棚子。她是孕妇,自然是受人照料的重中之重,稳稳地坐在那里,指天画地有所争论。练鹊离家许久,只记得些乡音,这孕妇说得快了,又全是骂人的话,练鹊便有些听不懂了。
好在这孕妇瞧见她来了,脸上的气愤便有些收敛,口中直道:“恩公!”
练鹊冲她颔首:“我来瞧瞧你。”
“这可折煞贱妾了,”那孕妇面色绯红,一双含情的眸子直往练鹊身上瞟,“都亏恩公仗义相救,这才保了贱妾与弟弟一条命来。”
练鹊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孕妇自云名娇杏,弟弟姓马名生,是家中是城南卖油为生的。娇杏又问起练鹊来历,说是要来日报答。
练鹊不欲同她细说,只道:“我只是一无名游侠,夫人不必在意。只是我有一桩事情,也想问一问夫人。”
“恩公请讲,凡是贱妾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练鹊见娇杏神色坦诚,料想对方的话应当不会作假,于是在她身畔顺势坐下,问道:“这火起得离你家不远,不知你当时可注意到了什么蹊跷事?”
娇杏道:“今日冬至,我们家本是聚在一起吃了饭就各自歇息了。我夫婿不在家,平日晚上都与婆婆一道睡,我那婆婆睡觉鼾声极大,纵是有什么事也听不见了。”
她又去问马生:“阿生,你可听见什么了?”
马生此时却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只一个劲地瑟缩着。显然大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练鹊的接近,显然加重了他的恐惧之情。也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是火恐怖一些,还是练鹊恐怖一些。
娇杏好言劝了几句,马生仍是一言不发。
眼瞧着是问不出来什么了,练鹊好笑地看着马生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嫂子一个有身子的人此刻还强撑着精神,这马生却崩溃地说不话出来了。
娇杏面上也有些挂不住,道:“这孩子还小,改日待他回过神来我再带他去找恩公。”
练鹊想了想,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她回了家后,爹娘兄嫂分着几批给了她好些零用钱,接济娇杏的这些并不算什么。她将钱递给娇杏。
一双雪白的素手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十分柔嫩。手心躺着的赫然是一个精致的锦囊。
娇杏的脸又红起来,眉眼盈盈地看着练鹊。
她十分动容地道:“恩公救命之恩,贱妾惟有、惟有……”
“练姑娘。”娇杏的下文却被一个男人打断了。
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四下一看,直直地向练鹊走来。他道:“姑娘可叫在下好找,侯爷说方才见您受了轻伤,便叫了府中医者为您诊治呢。”
大约是练鹊刚才在巷子里晕倒的一幕太过骇人,陆极处理火情时还抽空吩咐了下来。
练鹊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家自己调息便好。”
娇杏听了,声音都瞬间高了一个度:“恩公受伤了?”
练鹊心中觉得有些丢脸。她以往出入各种绝境都是如履平地,从来都不担心自己会受伤。如今在火场里救几个人,都要被抓着各种关怀。
她身上的伤本就不是救人时落下的,而是在江湖上混遭人暗算留下的。他们一个个地这样说,倒让练鹊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些小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因此练鹊脸上还是勉强维持着客气,朝娇杏道:“黑灯瞎火的,西陵侯年纪大了,眼神便有些不济。许是他看错了。”
陆极属下:这是哪里来的女壮士?
娇杏将信将疑,眸中泛起水色,泪珠在眼眶里要落未落地,看着很是可怜。
练鹊声音略暖,道:“我无碍,你擦擦眼睛。”
转身又对那年轻人道:“我与侯爷不过萍水相逢,此番多谢他关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