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向老夫人行了一礼,才又对温慎说:“少东家,我对不起您。今年的大曲没发酵好,里头都烂了,还是听这位小兄弟的,从赤水拿大曲过来,再启封吧。”
周围的人听了,顿时低语起来。
老夫人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王师傅,你可是赤水的老人啊,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早说呢?”
王师傅转过身子:“泰永德最近困难,在黔阳又刚刚起步,我一时糊涂,觉得这些大曲扔了真是浪费,所以偷把烂掉的地方给剃了。但是小兄弟说得对,酒坊的祖辈们都看着呢,曲没了可以再制,但口碑没了,就再难立起来了。”
他刚一说完,五少爷立马扬起头来,“王师傅,现在生意虽然难做,但我们温家也不缺这点钱,下不为例,知道吗?”
“哎,多谢五少爷大恩。”王师傅低头应着。
五少爷又晃到温慎旁边,“四哥,既然这样,我看启封的事,就改天吧。”
“旧粮的事,你不解释一下?”温慎微微侧过脸,垂眸看着他问。
五少爷的眼神左右飘了一下,最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许是我被骗了,我买的是新粮啊,他们看我年轻,故意拿旧粮糊弄我。”
温慎:“发霉的事情你也不知道?”
“四哥!怎么那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啊?”五少爷扬起自己那张圆脸,嚷嚷起来:“他胡说八道的……”
“温惕,”白堕幽幽地打断了他:“我可是纸糊的,遇着脏水,保不齐就漏了。”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五少爷明显一僵,不自然的迟疑半晌,最后破罐子破摔起来:“我确实一早就知道那些小麦发霉了,多亏这位兄弟好本事,发现了端倪,不然酒坊的损失就更大了。我代表泰永德,多谢你。”
他态度转变之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几句话更是语惊四座,连温纾都睁大了眼睛,就更别提周遭那些目瞪口呆的伙计们了。
“还真让他说对了?”
“想不到那个家伙是有些本事的。”
温惕一说完,立马扑到老夫人膝下,颤声说:“母亲,我确是逼不得已啊。王师傅尚且知道心疼咱家的钱,我又怎会不心疼呢?那制曲的过程,不就是把粮食弄发霉了么,谁成想先发霉和后发霉还区别啊。我要是早知道会影响出酒,是绝对不会隐瞒的!”
他说得言辞恳切,声泪俱下,老夫人心疼坏了,揉着他的头连连安慰:“没事没事,都怪你爹,从来没教过你这些。”
哄完了,又拿手帕替他擦泪,“叫你哥回去拿些大曲就行,这也不耽误什么,更何况你还是好心。”
五少爷哭得更凶了:“母亲,就只有您能理解儿子……”
“哎呦,不哭了,”老夫人拉起他,二人往外走,“都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娘带你去洗洗。”
窖池里很快安静下来,伙计们对东家的事情不敢妄自议论,全都垂着手,不说话。
唯独白堕扬眉挺胸地站在人群中央,长舒了一口气。
温慎走过来,眼底的清寒已然退去了大半,“做得不错,”他说:“这五窖酒都是你的功劳。”
“不敢当。”白堕却没什么好脸色,“这酒,是所有伙计辛苦一年的功劳。”
“你听听人家这话,”温纾跟着过来,冲温慎抱怨:“再听听母亲说的。粮食打碎、踩曲、发酵,多少人的心力和时间都搭进去了,结果做出来的东西不能用,她还说什么都不耽误……”
“够了。”温慎斜了她一眼。
温纾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欠妥,没敢顶撞,而是说:“四哥,白堕这次立了功,是不是应该有些奖赏啊?”
温慎点头,叫来沈知行,说:“明天开始,带他去大师傅那,学做摘酒。”
“这……”沈知行有些不敢相信:“这太快了吧?”
一般来说,伙计得在酒坊里干满三年,东家才会考虑给他换个能学到东西的位置,而像是摘酒这样重要的工序,有的甚至要干上十年才能等到机会。
温慎后退了两步,与众人拉开距离,高声说:“各位来我泰永德,除了赚些工钱贴补家用,更多的是想学个一技之长,他日在酒坊有些地位也好,出去自立门户也罢,靠得都是酿酒的手艺,是不是?”
“是!”众人齐齐地答他。
温慎指着白堕,又说:“我今天赏他,是叫你们所有人明白,凡是踏实肯干,为酒坊着想的,哪怕资历再浅,我也愿意栽培他。反倒是那些终日散漫,偷奸耍滑的,干得时间再长,我也不教他本事!明白了吗?”
“明白!”
真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白堕把视线从温慎身上移开,自叹不如,温老爷子温正仁善于行商,看来他儿子也不差。
他默默从池窖里出来,外头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在地上照出一片亮堂堂的白。
“里头的人都等着向你贺喜呢,”温纾也跟着追了出来,“主角怎么还提前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