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欣是在刚满八个月的夜里四更发动的。
乾清宫灯火通明。
镂空的雕花屏风和房门掩不住仪欣的哭腔和叫喊声。
她像是无助的小兽,被禁锢在床榻上,周围都是魑魅魍魉,有的掌控她的身体,有的身影来回走动,端着血色的水进进出出。
皇帝兀自伫立在门前,听着寝殿内仪欣的痛呼声,胃里翻江倒海,紧张到干呕想吐,眼眶热得发紧,一动不动,只能抬头望着天。
天是很寡淡的墨色,月亮旁还能看到云在悠然浮动,星子漫天……
可一切在他眼里都变成模糊的光圈,暖黄色的月亮都化作清冷的小圆点。
仪欣的痛呼不成句,分不清在喊什么。
芳玉姑姑在一旁劝:“娘娘,您不要哭喊,省着力气生啊。”
仪欣忍不住,还是哭喊,她感觉身体都被撕裂了,喉咙也哑,陌生的感觉让她茫然无措。
宫缩真的很疼,仪欣哭腔沙哑,破碎的文字裹着哭声传来:“姑姑,我疼,我疼。”
“娘娘孕期养的很好,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娘娘。
真的很顺利…”
“皇上…皇上…怎么这么疼!”
“皇上!”
“皇上…我疼…”
“苏培盛,热水。”
皇帝暗哑着嗓子重复,“打盆热水…再替朕更衣。”
景仁宫和翊坤宫最早得到消息,半夜也匆匆赶过来,皇后和华贵妃正赶上,仪欣凄厉的呼痛和皇帝更衣后将要推门而入。
皇后惊呼:“皇上,产房污秽,您沾染生产之事更是易影响国运啊!”
华贵妃震惊地看着皇帝回头。
皇帝淡淡的说:“大清的国运,在于朕,在于文武百官,唯独不在于女子的血和泪。
此事,勿要传出去一个字。”
说完也不管二人如何,只交代苏培盛守好乾清宫,轻轻推门进到产房,隔着镂空的雕花屏风,皇帝看到仪欣流泪的身影,却还是停下来,哑着嗓子问:“仪欣,要朕去陪你吗?”
血腥味很重,仪欣抽噎着说:“快来…皇上…快来…”
芳玉姑姑大惊,却不敢多言,眼见着皇帝沉着脸走进来,半跪在床榻旁,将仪欣的手握住了。
“朕在这,你听芳玉的,不要喊,省着力气。”
“皇上…皇上…臣妾太疼…”
“嗯…朕知道,仪欣很勇敢,为了朕,为了咱们的孩子,吃了很多的苦…一分一毫朕都看在眼里…”
说着说着,皇帝也有些哽咽。
她很勇敢,可她在哭,灼热泪珠顺着白嫩的脸颊坠落,和汗水混着打湿她的鬓发,皇帝怎么擦都擦不尽,清澈的瞳孔染上厚厚的雾气,打湿了长睫,颤颤巍巍的落到枕头上。
“仪欣…朕在这里…很快就没事了…”
皇帝不知道除了反复重复这些,还能说什么,他的眼睛也模糊了。
仪欣的一只手紧紧抓住厚衾外层的缎面,指甲透过棉缎,几乎要扎进手心。
皇帝看着仪欣的脸,苍白又满是冷汗,她咬着下唇还是不免溢出嘤咛:“皇上…疼…臣妾”
“仪欣,握着朕的手腕…别伤了你…”
皇帝把她被衾上攥着的手一点点掰开,握在手里,她的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腕上无意识抓出很多深深的小月牙。
接生嬷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哪有皇帝亲自守在床头陪产的呢?
明明一切很顺利,疼是疼,可是妇人生产向来如此…但谁也不敢置喙,只能更加尽心尽力,指挥着仪欣用力呀…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