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心想自己和周道长在这聊个不停,却把这女子完全无视了,未免有些无礼,急忙向那女子一揖,说道:“在下徐霞客有礼。”
那女子站起身来,微笑着回礼,却并不说话。
周道长拉了一下徐霞客,示意徐霞客跟着自己出去。徐霞客心里奇怪,不知这老道弄的什么玄虚,跟着周道长走出了屋子。
周道长低声叹道:“她叫史至柔,是一个苦命人。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都是史家庄的人,都在官府的那一次屠杀中被杀了,自那以后,她就极少说话,真是惜字如金。这回不知怎么她听说了我要做法事,一定要跟来,说要拜祭一下父母兄长。如果她不说话,你不要多打扰她,她的内容实在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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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点了点头,心中也自悲哀不已。
“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去做法事吧,”周道长说道,“就算现在出发,也要晚上才能忙完呢。”
徐霞客心知这道场仪式繁杂,当下点头。
三人拿着各种法器,一路下山,周道长却没有从徐霞客劣马受惊时所走的路进入那条小路,而是直接从山上找了一条路,这路正好衔接着那小路,只是这路人际罕至,十分难行,三个人一路走的很是艰难,直到未时才到了一条小河边。
周道长喘息着向前一指,说道:“过了这河就是你被迷住的那条小路了,只是现在那小路已经充满冤魂的怨气,咱们不能过去,就在这边做个法事,化解一下冤魂的怨气。”
徐霞客侧眼看了看在一边的史姑娘,见她已经汗透衣衫,却是神色坚毅,一言不发,只是跟着走,手里还拿着几样法器。
周道长看了看四周,向旁边的一块空地一指:“就在这里吧。”
他指挥着徐霞客和史至柔二人把法器安放好,行礼舞蹈已毕,开始排香案,画符咒,口里高声吟诵着。
徐霞客在一边侧耳细听,听得周道长吟道:“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月晦之日,灶神亦然。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其过大小,有数百事,欲求长生者,先须避之。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於物。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犹老怀幼。昆虫草木,犹不可伤。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彰人短,不炫己长。遏恶扬善,推多取少。”
“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
他听得这些很有些耳熟,但又一时记不起是什么,不由得向肃立在身边的史至柔低声问道:“周道长这吟的是什么经?你可知道?”
史至柔轻声答道:“是《太上感应篇》。”
这一问一答十分自然,但徐霞客听了这回答却是一呆。
他不是吃惊于周道长吟诵的经文,而是吃惊于史至柔居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史至柔的声音温柔甜腻,很是好听,虽然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却听得人十分舒服。他不由得向史至柔看去,却见史至柔目不斜视,正全视贯注的看着周道长做法。
徐霞客的脸上有些红,心想自己这可太轻浮了,现在是在祭奠冤魂,他却在这里想入非非,不由的轻轻拍了自己一下。
史至柔听到徐霞客发出异声,侧目看了一眼徐霞客,见徐霞客举止怪异,不由一笑。
徐霞客的心中狂跳,一时只感觉史至柔的笑容明艳不可方物,他急忙收起心神,全神去听周道长吟诵,却听得周道长正在吟着:“无行於妻子,失礼於舅姑,轻慢先灵,违逆上命。作为无益,怀挟外心。自咒咒他,偏憎偏爱。越井越灶,跳食跳人。损子堕胎,行多隐僻。晦腊歌舞,朔旦号怒。
对北涕唾及溺,对灶吟咏及哭。又以灶火烧香,秽柴作食。夜起露,八节行刑。唾流星,指虹霓。指三光,久视日月,春月燎腊,对北恶骂。无故杀龟打蛇,如是等罪,司命随其轻重,夺其纪算。算尽则死,死有余责,乃殃及子孙。又诸横取人财者,乃计其妻子家口以当之,渐至死丧。若不死丧,则有水火盗贼,遗亡器物,疾病口舌诸事,以当妄取之直。又枉杀人者,是易刀兵而相杀也。。。。。。”
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泣之声,史至柔已经泪流满面。她突然盈盈下拜,向着河对岸深深磕下头去。周道长此时已经念到了《太上感应篇》的结尾之处,他一边吟诵着,一边也向河对岸拜了下去。
夕阳西下,鸟雀归巢,徐霞客突然感觉无限的心酸。
这些平凡的百姓,究竟为什么而死?他们的生命轻如尘土,被一句号令就杀了个净光,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他慢慢跪下,也深深磕下头去。
周道长做罢了法事,站起身来,看到史至柔仍在那里哀哭,叹息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史姑娘,节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