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是我忍不住痛,哭瞎的。”
刘羡听了后,一时默然无语,良久后,他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我叫李络华,我阿父叫李肇,是朝中的积弩将军哩!”
竟然是李肇的女儿!
刘羡眼前立刻浮现了李肇浑身溃烂的惨状,贾谧竟然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吗?刘羡感到自己的神经跳了一下,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他沉默的时候,李络华却有些慌张,她还没有习惯目盲的日子,四处伸手说:“您还在吗?”
“在。”
“您有见过我阿父吗?”
“我见过,他是我的同僚,也是我的好友。”
刘羡狠了狠心,径直道,“但他已经死了。”
“啊?那您就是安乐公世子吗?”
络华的语调出人预料的平静。
“是,我就是刘羡。”
诏狱陷入到骇人的沉默里,刘羡已经做好了这个小女孩发疯的准备,在这样一个世界,没有人会不发疯,他自己也在发疯的边缘了,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发疯的理由。
不料络华的肚子却发出咕隆隆的叫声,听得出来,她很饿,然后她很窘迫地缩回角落里,一个劲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络华的声音很娇嫩,就像春天还沾有露滴的绿芽,又像无处可去的白兔,有些瑟瑟发抖。
这让刘羡一下又冷静下来,拿出晚膳还剩下的一张胡饼,塞到络华手里,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络华有些茫然,她捏了捏胡饼后,又嗅了嗅,终于意识到这是食物,然后就急匆匆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说:“看诏狱的大叔说,他喜欢安静,不喜欢有人吵闹,有人吵到他,便会打人……”
刘羡闻言,感到非常的可悲,他下意识摸了摸络华如枯草般的头发,络华的身躯微微一抖,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吃完了胡饼后,她舔着手指上的面屑,轻声说:“阿父说得不错,您是一个好人呢!”
刘羡自嘲道:“是啊,一个百无一用的好人。”
不料络华却摇着头说:“不是呢!
我阿父常常在家里说,楚王府里最让人亲近的,最让人钦佩的,都是您,他说,府中其余的叔叔伯伯也很厉害,但能做出大事业的,只有您呢!”
“有这回事?”
这个回答让刘羡全然没有想到,因为印象中,楚王党羽里和自己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孟观与王粹。
李肇虽然也有不少往来,但他从不表露出对自己的欣赏,反而意见经常相左,就拿劝说楚王司马玮止兵来说吧,李肇就根本没有赞同过自己。
没想到,今日在他女儿的口中,竟然听到了另外一个答案。
刘羡问道:“可李兄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络华道:“我阿父和我说,您是英雄刘备的子孙,是一只将要翱翔九天的鲲鹏,要建立改天换地的大事业,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只是贪恋枝头的燕雀,不可能在一起并肩翱翔,如果强行交往,只会让自己白白受伤……”
李肇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刘羡感到深深的茫然,他同时又有些恍然,难怪那一夜,李肇趴在自己身上,却迟迟下不去手。
可这么多年来,自己却从未去了解过他,只当是一个有些本领但又有些平庸的人罢了。
刘羡对自己的更加感到失望,他竟然连身边有这样重视自己的朋友都不知晓,还自以为看穿了人心,自己到底看穿了什么呢?
于是他说:“李兄高看我了,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了不起的人,也会痛苦,也会流泪,也会感到寂寞,也会一时冲动。
如果再来一次,我有很多事不会去做……”
“真的吗?”
络华茫然地睁着眼睛,对着虚空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不需要我觉得为什么,因为人生总是有想要却做不到的事情,接着就会感到痛苦,这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