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真和连洛谈判完毕,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恰似被骤然松开的弓弦,“啪”地一声,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却又空落落的,没了支撑。
夜幕沉重,黑得浓稠,像打翻了一整瓶墨汁,肆意流淌,吞噬了一切。街头的霓虹灯光在这浓稠夜色里,被拉扯、晕染,成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光斑,晃得连真眼睛生疼。他脑袋昏沉,用力晃了晃,试图驱散那股混沌,抬脚迈进了常去的酒吧。
吧台后的小微,一眼就瞧见了连真,脸上习惯性地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里带着多年的熟稔,轻声问道:“还是老样子?”连真机械地点点头,双腿一软,重重地瘫坐在高脚凳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坐间被抽干了。
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杯中轻轻荡漾,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却又透着几分寂寥的声响。连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灼烧着他的喉咙,滚烫的感觉一路蔓延至胸腔,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点燃。一杯接着一杯,酒精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拨弄着他记忆的琴弦,碎片纷至沓来。
不知喝了多久,晨光悄然爬上窗棂,洇出第一缕微光。连真醉眼朦胧,踉跄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脚步虚浮地回到家。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宛如一个幽深恐怖的黑洞。
他摸索着去够墙边的开关,指尖刚触碰到那塑料质感的开关,刹那间,余光里一道白影如闪电般迅速闪过。“谁?是人还是鬼?”连真惊恐地大叫,后背不受控制地狠狠撞上鞋柜,钥匙串“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突兀。
颤抖的手指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按下开关,白炽灯光瞬间如利箭般刺破黑暗,照亮了整个房间。冷汗顺着他的脊梁骨源源不断地往下淌,很快就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凉飕飕的。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在长沙发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栗色卷发下,常菲菲的脸苍白如纸,泛着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她的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仿佛随时都会滑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刚从冰冷河水中捞起的人偶,毫无生气。
“你怎么在我家里?”连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常菲菲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腕间的翡翠镯子不经意间磕在沙发扶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你忘了?是你亲手把钥匙交给我的,还说我随时都能来。”她的声音轻柔,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连真的目光落在她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上,那是父亲送给她的订婚戒,金属边缘被岁月摩挲得发亮。
“你吓死我了。”连真双腿一软,跌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皮鞋尖下意识地碾着地砖缝里的灰尘,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镇定下来。窗外,麻雀扑棱着翅膀,“扑簌簌”抖落几片细碎的羽毛,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常菲菲歪着头,静静地打量着连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像两把小刷子。“都快天亮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连真刚要开口,常菲菲下一句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怀孕了。”
四个字轻飘飘地从她口中吐出,却好似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寂静的空气中,震得连真的耳膜嗡嗡作响。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百倍,每一声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常菲菲的手轻轻抚上小腹,睡袍下隐约露出一道柔和的弧度,那是生命的迹象。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天鹅绒沙发发出细微的褶皱声,像在发出无声的邀请:“坐下来吧。”连真的双腿像被灌了铅,沉重无比,却又鬼使神差地挪了过去。
皮革沙发透着丝丝凉意,透过裤子渗进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紧紧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挣扎。
“现在,你我都是单身,走到一起,并不违法,你在怕什么呢?”常菲菲微微凑近,呼吸轻轻扫过连真的耳畔,带着薄荷糖淡淡的余味。
连真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站起身,后腰“砰”地撞上茶几,玻璃杯瞬间应声碎裂,清脆的破碎声在房间里回荡,宛如绝望的呐喊。
“可你是我的后妈啊!”连真失控地吼叫起来,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不断回响,透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要是让家族知道,我们会被全社会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常菲菲弯腰,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玻璃碴,尖锐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指尖,殷红的血渗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你敢做,却不敢认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个月前,是你主动的。”连真节节败退,退到墙角,慌乱间撞翻了父亲生前最爱的青瓷花瓶。“哗啦”一声,瓷片迸溅,那声音仿佛是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