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嘿嘿一笑,一溜烟也似进了正房里,凑到近前嘀咕道:“大爷不知,这两日家中多事呢。”
“都什么事儿?”
芸香小嘴巴巴儿,仔细说将起来。一则是仪门外的小厮说贾环闲话,贾环上去厮打,却因着人小力微自个儿摔了个鼻青脸肿。三姑娘探春得了信儿,立时寻了凤姐儿,转头革了那小厮三个月钱粮不说,还打了四十板子。
一时间三姑娘威名赫赫,丫鬟、仆妇无不敬畏,连老太太都赞,说‘这才是贾家女儿’;
另一则,老爷贾政养了外室,赵姨娘失宠了。常言道纸包不住火,且那赵姨娘本就是个长舌妇,于是几日光景,贾政在外头养了外室的事儿便传得四下皆知。
转天二奶奶便逮了两个长舌婆子,打了板子不说,还革了差事。这两日业已无人敢胡乱说嘴。
最后一则,老爷今儿个未时刚过便匆匆回返,先去了荣庆堂,跟着又去了东府,也不知出了何事。
陈斯远听罢若有所思,暗忖莫非那傅秋芳催逼贾政了?可再如何也不干东府的事儿吧?
昨日圣人回銮,旋即命徐阁老暂代兵部差遣,整肃京营事宜;大将军冯唐革职待参,归家自省;工部左侍郎赵谦因贪渎事革职查办。
冯唐与贾家交好,赵谦前一回打平安醮时更是遣了人来过问,此二人一个待参一个查办,板子就算没落在贾家头上,只怕贾家也要人心惶惶……说不得这板子暗地里早就落下了?
回过神儿来,眼见小丫鬟芸香眼巴巴瞅着自个儿,陈斯远随口许了一串钱,这才哄得芸香欢天喜地而去。
陈斯远胡乱思忖一番,却不得其果。想着这等事儿只怕自个儿掺和不得,干脆乐得装作不知。略略小憩,他又往书房里去读书。谁知方才沉下心来,便有同喜来请:“远大爷,我们太太请大爷过去商议一下营生上的事儿。”
陈斯远笑问:“姨太太何时回来的?”
同喜笑道:“今儿个一早就回来了,方才还与太太说话儿呢。”
陈斯远应下,起身拾掇齐整,便随着同喜往那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也不曾出大观园,径直从侧门进了后房,入内厮见一番,便见薛姨妈面带愁绪。
陈斯远心下纳罕着落座,待上了香茗,薛姨妈便吩咐道:“我与远哥儿说些话儿,你们暂且退下。”
同喜、同贵一道儿应声退下。
因此时夏日炎炎,四下门窗敞开,陈斯远倒是不好与薛姨妈过于亲昵,当下侧身问道:“怎地?出了事儿?”
薛姨妈犯愁道:“方才姐姐寻了我,话里话外又要借钱。”
陈斯远纳罕道:“好端端的,借的哪门子钱?”
因陈斯远之故,辽东庄子的乌家蛀虫连根拔起,管库房的戴良也被发配了,这会子贾家状况好歹能维系每岁开销,不至于四下拆借。
那薛姨妈低声道:“是我那姐夫出了事儿!”
哈?莫非贾政中了仙人跳不成?
那薛姨妈娓娓道来,陈斯远这才明白了因由。却是今日朝廷查出赵谦贪腐之事,顺藤摸瓜,一径查到此前数年营缮司挪用了三万两营房修葺银。
那营缮郎代鑫亭乃是御史出身,又是早前接替秦业的差事,这官司自是落不到代鑫亭身上。代鑫亭又往下查,可不就要落到员外郎贾政身上?
也是因着元春如今是贤德妃,那代鑫亭方才给贾政留了几分颜面,只留了月余光景,让贾政尽快补齐亏空。
陈斯远听罢思量道:“据我所知,那工部上的事儿……各家都有参与,为何此番老爷要自个儿掏银钱?”
薛姨妈撇嘴道:“这占便宜的事儿,自然恨不得抢破头;如今要想从他们嘴里往外抠吃食,何异于虎口拔牙?只怕我那姐夫也心知此事不易,这才想着先行将亏空填补了,过后再问各家讨要。”
陈斯远点点头,暗忖贾政还没法儿赖账……若真个儿赖账,那代鑫亭一本参上去,贾家的脸面且不说,只怕元春此生再无望晋贵妃。
啧……这事儿是巧合?只怕未尝没有敲打之意啊。
陈斯远思量罢,扫量一眼薛姨妈神色,便笑道:“你可是不大想借?”
薛姨妈蹙眉道:“她张张口就是几万两,那前一回拆借的还不曾还呢,我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想借。”
陈斯远笑着道:“那便不借就是了……有那先前拆借的几万两,料想太太也不敢与你闹掰了。”
薛姨妈唏嘘着点头,扫量陈斯远一眼,心下竟隐隐有些庆幸。错非面前的小良人横插一杠,只怕自个儿如今还要为那劳什子金玉良缘而低声下气。如此一来,姐姐王夫人开口相求,她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借不了三万,这万八千的银子总要送去。
以荣国府的情形,岁入能勉强维系体面就不错了,又哪里有多余的银钱还账?说不得那欠账日积月累的,最后全都算作了宝钗的嫁妆。
忽而又苦笑一声,是了,有老太太拦着,宝钗能不能嫁给宝玉还做不得准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