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却又忍不住享受这样的轻触,动一下没有避开。我可以感觉到她轻微地屏住呼吸,如一只慵懒的猫轻贴着我的身体。
有空吗?柯轻声问我。
你说有没有?我笑一下,说,一直有空,时刻应召。
她轻啐我一声,说,跟我来,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去了便知。说着,柯放开我,我却不等她走开,一把将她拥住,笑道,亲一下再走。
柯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串颤音,散开在空气里,消失于碧蓝如洗的天空。
柯说要让我见的人,是一位老人。我看到他的时候,此人正蹲在村口的土路边,似乎很惬意地把半个腮埋在水烟筒里,咕嘟咕嘟地抽着水烟。他身旁是一匹瘦骡,驮着鼓囊囊的两个麻袋。从老者的装扮,可以看出他是山里的苗人,大约是带了山货去城里贩卖,路过这里。
见我们走近,老人抬起褶皱下垂的眼皮,笑呵呵地开口。
女娃娃,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的当地话带着浓重的异样口音。每隔若干里,方言就会有异样的不同,更不要说出自苗胞之口了。但大致还能听懂,柯来了这些时日,也早已经听得懂弥渡话,还喜欢学着当地人的口音管杜文叫“阿锅(哥)”,惹得杜文尴尬而愉快地微笑。
柯对老人满面笑容地大声说,路有点远,让您久等了。说着,她将我一把拉到老人跟前,二话不说就半蹲下身掳起我的裤腿。我闪避不及,右腿顿时暴露在空气之中。纹身的艳蓝色经历岁月却依旧清晰,也许是阳光的缘故,那些图案不显诡异只觉瑰丽,我恍惚地想起,自己几乎不曾在阳光下看过这个纹身,尽管它是我肉身的一部分,二十余年来不曾分离。
你又在玩什么?我问柯。老人却已经仔细地凑过来看我的纹身,我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待估价的牲口。转头看柯,她抛给我一个灿烂的假笑。我只好叹一口气,摆出一幅认命的架势站在原地,并暗自庆幸这时周围无人经过。
这个不是我做的。老人看了大约有三分钟,悠然抬起脸对柯说。
当然不是你做的。我在心里说。
关于纹身的过程,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在我记忆里已经相当模糊了。但还记得那是在山里,寂静非常,空气里充满湿润的草木味道。给我纹身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苗人老妪,似乎永远颤颤巍巍,拿纹身针的手却异样地稳。母亲一直站在我身旁目睹全过程。血珠从皮肤上渗出的时候,我紧紧咬住了下唇,却不吭一声。山间悠长的白日,不知从哪里传来乌鸦的叫声,那叫声总让人觉得莫名孤寂。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当满月和新月在我的小腿上蚕食出蓝色的时候,母亲素来淡漠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那个表情,我在很久以后方才明白,应该是在注视某个遥不可及的人。
正当我恍惚地回忆母亲脸上表情的同时,柯急不可耐地问老人,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重新拿起他的水烟筒,面无表情地猛吸一大口。随即,抬起眼轮番注视我和柯。
我当然晓得。老人慢吞吞地说,却不再开口,只是埋着脸吸烟。
可以告诉我吗?我放下裤管,蹲下身来,凝视着老人说。
你自己不晓得什么意思?那是谁给你纹的?
我阿妈。她早就死了。
水烟袋的咕噜声停了半拍,又继续作响。
我很有耐心地盯着他看。柯也在我身旁席地而坐。她不善于蹲,一会儿就会双腿麻木,所以在这里常随地一坐,仔裤早已灰扑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此刻若有人远远看到我们,大约是一幅多少有些奇异的画面。老人和女孩,还有驴,或坐或蹲或啃草皮,谁都不做声。
仿佛过了许久,老人把脸从他的水烟筒上移开。
女娃娃,你阿妈看来很苦命咧。他开口说。
从老人的口中,我大致明白了这个纹身,或者说,“月亮咒”,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
月亮咒是苗族的一道符咒,自古以来,苗人女子若因种种外力,无法与所爱的人在一起厮守,就行此月亮咒。将其涂画或刻于无人能见的地方,经常用水清洗。因为苗人相信月亮和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但是刻在人身上,老人说,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你阿妈真够厉害的。
月亮咒真的很灵验吗。我淡然问他。
这个不是用来求今生的。老人回答,求的是来世。
可是被人看见的话,就算是失灵了,对吗?柯插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