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烨微微侧目,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妃子,然后又轻笑着挪开视线。
孔昭知道谢嘉烨绝对看出了些什么,不过她原也没有打算隐瞒他什么。她端身坐在筝前,对着众人一笑,双手抚上筝弦。
她素手一拨,凉亭中顿入雷鸣骤起,马蹄铿然。忽如狂风大雨之中,战马嘶鸣,刀剑相交,从荒原战斗到了山谷,从拼死顽抗到突出重围,最后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孔昭指尖一收,划落最后一声。
连谢蔺都是目光一敛。
“好!”明扬率先击掌,“好一曲借西风,这是当年傅相写给孔琅元帅的吧,不愧是孔家的姑娘,这曲子有气势!”
“孔昭不敢。”孔昭从亭中走出,对众人一福。
她笑着对明扬道,“不过,孔昭听说,明妃娘娘的舞姿也是冠绝一方,不知道明妃娘娘肯不肯赏脸助兴?”
谢嘉烨眉头一蹙,低声道,“孔昭,你是不是玩过了点,让父皇的妃子来助兴。”
孔昭不搭理他,只是看着明殊,自己确实无理取闹了,可是都说出来了,明殊自然不能背了谢蔺的面子。
谢蔺也没料到这么一说,回头去看明殊。
苏靖回头打量着孔昭,直觉哪里不正常,可是说不上来,她担心地望向明殊。
明殊早在那杯酒下肚的时候,就知道了问题所在。那杯酒在苏靖端上来的时候被下了毒,若是谢蔺喝了,中了毒,苏靖就成了这杯酒的唯一经手者。
弑君是死罪。
幸好自己抢先了一步。
可是,那毒发作起来快得惊人,短短一会就如同要搅碎她的五脏六腑一般,火辣辣地烧灼摩擦着自己身体的内部,让她连周围的人在说什么都快听不清了。
还好,她很能忍,从小就很能忍。所以再痛都没有关系,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中了毒,知道她是因为喝了本来要递给谢蔺的毒酒中了毒。
可是,那个太子妃又在说什么,要她跳舞?
她模糊的视野里,谢蔺似乎是转过头来看着她了,明扬也在看着她。还有苏靖,即使其实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还是觉得她已经开始焦虑了。
明殊轻轻一笑,“臣妾献丑了。”
她从高高的座位上走下,每一步踏下都像有巨大的铁锁勒进她的每一寸骨头。
黑夜圆月,月光如水。
伴奏的清越笛声中,红衣飞扬似火,红莲再次破水绽放,把摇曳的月光都点燃到极致。皎洁而燃火的月光在她的翩跹中流淌,溅落到地上,随着水波和树影一圈一圈荡开。
明殊闭上眼,在笛声中翩然而舞。
剧烈的疼痛从肺腑一直蔓延侵蚀到大脑,剥开她每一分筋脉扎入其中,她却感觉不到。
她看见很多年前幼小的自己一个人跪在雪地上,被人鞭打践踏,她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的忍耐着。因为她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归来,父亲再也不会出现,没有会救她。
她看见,那个称之为兄长的人给力自己一瓶毒药,掐着她的脖子说,贱货,你记得进宫之前去死。
她看见那个衣着华丽的明夫人,夜夜在梦中恐吓着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你快怀上皇帝的孩子,你快怀上皇帝的孩子,贱货,你到底还有什么用。
她看见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周围,有着看穿人心一样的眼睛。
她好恐惧,好害怕。
那人却用手臂抱住了她,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说,明殊不怕。
她还对她笑,拍着她的头安慰道,明殊,我会救你,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从此,自己的梦里,就频频出现了她。
苏靖没有看到明殊是什么时候不在的,她只知道看见明殊跳舞时,自己心口疼得难受,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办法。
她回神之后,就一杯又一杯在灌自己酒。
而明殊,却不知何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