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完个人主页,邮电学院站也到了。从自动扶梯上来,两人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地铁口的林宣赜。他也看到了张礼然她们,快步便走了过来。张礼然有备而来,刻意在他面前与张金十指相扣。谁知林宣赜看也不看这份亲密,一过来就揽了她的肩,催道:“走吧,大小姐,一桌子人都在等你。”话听着虽有些责怪,但语气里却没什么愠怒,反倒是有几分纵容。
张礼然愣了:这是什么情况?她一沉肩膀,把他的手抖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干嘛啊?”
“带你去给他们看啊。”林宣赜重新把手搭在张礼然肩上,另一只手则抓住了贴着自己的那侧胳膊,几乎是将她囚住了。见状,张金松开了彼此交握的手,稍稍走远了些,与粘连在一块的两人保持距离。手中失去了张金的温度,胳膊又被林宣赜抓着,张礼然顿时感到孤立无援。她慌张起来,连语调都带了些颤抖:“放开我!”
“你这是闹哪门子的脾气?”林宣赜再度被她掸开,却还是眯眯笑的模样,好声气地问着。
“我可不想这样被你女朋友看见。”
这回轮到林宣赜愣了:“你说什么呀?我女朋友不就是你么?”
我?张礼然大脑彻底不转了。她琢磨不透眼下是什么光景,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因此也忽略了身边张金那百味杂陈的眼神。林宣赜以为自己哄好了张礼然,转身冲着紧盯自己的人也笑了笑,点头道:“张金。”
“诶?”虽然曾打过一次照面,但张金没想到林宣赜会知道自己名字。可能是张礼然平常提过吧。
到了包厢,立刻就是一阵喧嚣的起哄声。一屋子的男生见到林宣赜揽着张礼然进门,登时都又笑又叫地闹了起来。而当看到他俩身后的张金时,他们更是齐齐扯出了激动并讨好的笑容。区区十余平米的包厢里人声鼎沸,然而这锅沸水却带出了一片滚烫的水蒸汽,毫不留情地灼伤了张礼然。
拖着“女朋友”展示了一番后,林宣赜是这么介绍张金的:“以前我们院公认的小美女,吉他弹得特棒,特有范儿。”张金诧异地望着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认得自己。也是,理学院毕竟就那么点大,从学生到教授总共四五百号人,岂有不认得的理?不过,在知晓张礼然的故事之前,她还真是不认得林宣赜。
这边厢张金意外,那边厢张礼然更是意外。什么时候成了林宣赜的女朋友,她完全不知情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除了她无人有此疑问,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包括张金。张礼然失神地拿着筷子,看着身侧与诸位男生言笑晏晏的恋人,几乎气到发狂。
张金还是这样,一点没变。在平时上班时,在出去聚会时,在所有与自己无关的时刻,张金就是这个样子。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张金。只要她点点头、眨眨眼、勾勾手,就会有无数人拜倒在她的媚眼和石榴裙下。
意识到这些后,张礼然完全没兴致吃饭,林宣赜却还时不时给她夹菜,表现得像一个体贴而称职的男友。这种场景似曾相识。似乎是李政南生日请客那回,他带她见了几个最要好的兄弟,所以她必须在别人面前做出贤淑的模样:他喝酒喝得急了就劝他少喝,夹点菜给他垫垫底;他扒饭扒得快了就劝他慢点,别伤着了胃;他跟兄弟咋呼她就静静地坐在他身边,脸上维持着还算得体的微笑。想到这里,张礼然豁然开朗:林宣赜只是需要个人来充当一下女朋友,带给哥们、带给师姐看而已。
她皱着眉头,忍住不去想林宣赜筷子上那千千万万的细菌。张礼然不知道他给自己夹了什么。入口是无比的涩味,吐不得,咽也咽不下去。一块滑腻腻、软趴趴的东西来回在舌尖颚底滚了几道,害得她满脑子都是恶心。
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来添乱。林宣赜同寝的哥们叫嚷着要跟弟妹喝酒。张礼然无法开口推辞,只得胡乱把那块东西吞进肚子,昏头昏脑地被身边的男孩拉起身,又昏头昏脑地被那些不怀好意的言语安排着。交杯都是小事了,居然还让他们互相喂酒。张礼然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怒意,调转目光去向张金求助,却看到她正一手托腮一手晃着杯酒地望着这边,眼也不眨一下。那温柔的凝视里几乎找不出半分嫉妒和愤怒,更多的却是放心。
是错觉吧?张礼然只觉得该是自己醉了,才会看到这样的眼神。她摇着头,试图将迷糊的大脑甩清醒些,也试图告诉在座所有人,她不愿意!只可惜那力道太轻微了,轻微得所有人只当她是羞涩,而不是拒绝。张礼然依然望着张金,可林宣赜已经鼓着腮帮子凑到近前。他那颗被誉为聪明象征的大头将她与张金阻隔开来,而漫进鼻腔的酒气也随之带来了温热的呼吸。
林宣赜贴住她的同时,张礼然下意识地抿紧了嘴。从他嘴里送出的酒水便顺着她唇角流下来,分成两股:一股漫过下巴顺着脖颈缓缓下行,另一股则直接以瀑布的姿态掉落在她微微后仰的身体上,瞬间将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张礼然被胸口的凉意和湿意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出声惊叫。岂料她一张口,起先被嘴唇阻挡在外的液体都寻到了去处,争先恐后地往口腔里涌。林宣赜那一口酒都灌进了她嘴里,迅速地滑下舌头,冲向喉咙。
张礼然话没说成,人倒是被呛了个半死。下巴上、脖子上、胸前全淌满了冰凉的啤酒,到处都是顺着皮肤蜿蜒的小溪流,而她却不得不弓着身子费力地咳着,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每咳嗽一次都像是那注射器从气管里抽了一管气,却在呼吸的瞬间又被大气压给推了回去。张礼然越咳便越气短,胸口闷得几乎与溺水之人无异了。
忽然有人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道:“然然,好点没?”看到了熟悉的修长双腿,看到了熟悉的纤细脚踝,还看到了五花大绑式的罗马凉鞋和涂着淡紫色甲油的脚趾,张礼然心下立刻踏实了。背上一起一伏的拍击,来自那只再熟悉不过的右手。空余下来的左手则垂在腿侧,不近不远正好在面前。张礼然想也不想就伸手握住了它。依然是柔软的手心,依然是冰凉的指尖。
好一会儿,剧烈的咳嗽才有所好转。不知道是张金拍背的作用,还是握了张金的功效。张礼然抬眼一看,肇事者林宣赜站在旁边,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见她看过来,他讪讪地挠挠头,问:“你,没事吧……”待到张金把张礼然弯成虾米的身体扶正,他只扫了一眼就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双手交握的两个女生都怔住了,林宣赜却三下五除二就让自己光了膀子。
咳嗽尽管已经变得零散,可气管和喉咙还是辛辣地疼着。被他这番举动一吓,张礼然差点又猛咳起来。她不明白林宣赜为什么要脱衣服,尤其是在张金面前。这一幕太轻易地唤起了五月时的回忆,并让她又愤怒又耻辱。
林宣赜侧身挡住众人,又把衣服往张礼然手中一塞,低声叮嘱道:“赶快套上。”顺着他的目光,张礼然这才发现自己白色T恤正面几乎全被酒浸湿了,紧紧地贴着皮肤,清晰地透出文胸上浮雕般的绣花来。她也管不得林宣赜仪容不雅或是他衣服上有汗臭味了,手忙脚乱就用它罩了自己。
这一系列的变故看似漫长,其实就在转瞬之间。其他人看到的过程,不过是林宣赜满满灌了一口酒,然后吻了张礼然,再然后张礼然就被那口酒呛到了,紧跟着张金就起身过去了。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一个插曲,没有人看得到这其中隐藏的暗流。
正狼狈着呢,包厢门忽然开了,一个身着雪青桑蚕丝长裙的女人款款走进来。张礼然一看见她就觉得脸熟,心念电转间也明白了是谁。果然,好几个男生一齐叫道:“师姐。”林宣赜的声音当然也在其中,只是微微有点发虚。张金趁机坐回去了,离开前用力握了握张礼然。
张礼然则依旧站着,身上捂着宽大的格子衬衫,旁边站着赤膊的男孩。看到两人这样,师姐浅浅一笑,打趣道:“小林今天是唱哪一出呢?英雄救美?”林宣赜被她说得格外不好意思,微微往张礼然背后躲了一点。有人喊道:“师姐别转移注意力。老规矩,先罚后敬。”张礼然刚想这帮男生怎么半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就瞥到叫得最凶的是林宣赜室友和他最铁的哥们。其他男生倒还有劝说的,偏偏这两人就不依不挠了。
师姐又是浅浅一笑,接过林宣赜室友硬塞过去的酒,说:“好,我自罚一杯。”她慢慢喝着,姿态优雅,满满一玻璃杯琥珀色液体,好半天才见了底。师姐的酒罚完,林宣赜的室友又叫嚷着刚才他俩还才喂了一半,让张礼然喂回去。张礼然可说什么也不肯了。鉴于方才的惊险事故,大家伙很理解地放过了她,留下林宣赜室友嚷嚷了两句也无趣地放弃了。
这一劫算是躲过了,但是张礼然却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到底还是被当成工具来气师姐了。她不齿林宣赜的室友,更不齿林宣赜。她不想再跟这人有什么关联,跑到洗手间烘干了T恤便把衬衫丢还了回去,让他结束了赤膊上阵的境遇——虽然,那边厢已经有喝上脸的人脱掉外衣来陪林宣赜了。
张金不愧是跟着她们老板应酬过多次的,一连放倒了几个男生,尤其是林宣赜的那个聒噪室友,给张礼然狠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她最后还是倒下来了,歪在张礼然肩头一个劲地呢喃,半句都听不清。张礼然只好哄着抱着拍着,同时接过师姐去临近KFC买回来的蜂蜜柚子茶,给她喂下去醒酒。不知折腾了多久,张礼然的耳根倒是清静了,可张金已经睡着,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