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黑锅,本王背得起。”
北陵琅为何愿意支持小妹这个问题,他不必去问。他只需知晓这个结果,便能看见现下若是硬拼一场的结局——凭着黑鹞子之势,禁军之威,他自是夺得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王座,但代价太大,后患太多。视小妹若神明的西博、刚刚被他反咬一口的北蛮、新结梁子的纳楚……还有追随北陵琅的那些流浪的部族,他无法指挥损伤重大的北珣再去面对。
小妹多年来所做的那些,在他看来似是无用的妇人之计,细枝末节的事情,原来竟是今日王座的基础。她并不是“继承”父王的位子,而是自己打造了王座——雄厚的军力财力为底,覆着众多人的支持织就的锦绣,点缀着鲜血和森森白骨,却又浸透了无数人的颂歌化成的熏香。
输给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甘心。
王宫大门已对他们敞开,阵列森然的禁军向两位王族齐齐行礼,呼声震天。正殿门前,北陵琇就站在那里,东风扬起她的披风宛若凰翼,与他一般浸染烽烟的盔甲映着初升的日阳,灿烂夺目。
她腰间挂剑,神情沉肃若水,当他们走到她身前三尺时,北陵琇一掌抚心,一手提袍下摆,躬身半退,行的正是他们久违的王族子弟之礼。
“小妹恭迎二位兄长。”
旁边有宫侍捧来美酒,北陵琇端起一碗,贴额奉请上天厚土,再奉请远逝先王,最后向他们两人深深一敬。两人随即端起盘中另外的两碗酒,同样奉请神明与先王之后,与她同时一饮而尽。
如此,便是认同了她。
璟亲王府中,水银推开了窗户,初升的灿阳立即明晃晃地跳进了房间。桌案前的北陵璟提起朱笔,端端正正地在那张金黄绢书上的某个空白处,填上了最终的答案。
父王交托给他的遗诏,本该写着继位者的地方,原是空白。所以他不能露面,不能漏出丝毫风声。父王太清楚他是最合适的旁观者,更是不会偏向谁的仲裁者。
旁观一场决定北珣未来的你死我活,落定最终的胜利者之名。
北陵璟合起绢书,郑重地装入那只镶着金边的朱红漆盒。随后起身,接过水银递来的披风冠带,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备车,入宫。”
北珣明王二十一年,王崩,亲王瑛勾结纳楚,囚亲王璟,为乱奉歌。帝姬琇率六皇子琅、亲王琏平乱,废亲王瑛封号,永禁王府。五月初十,帝姬琇承王位,天赐王号燕。
燕者,飞渡关山,横越沧海,虽千山万水亦不退也。玄羽携春风化雨,清歌引冰融雪化,赐生机于草原之春使也。
当然,这些都是说着好听的,不过是给胜者的一些赞美之词,如此而已。
胜者总是不缺锦上添花的,而败者没有被落井下石,已算幸运。
北陵瑛坐在书房中,被剥夺了卫士和大部分侍从的王府不过几日便冷清得死寂一般,连白日的灿阳也暖不了满府冰冷,更何况现在露重深夜。
他早不再寄望于母妃的家乡,巫阳在北陵琇眼底不过是蝼蚁;没有料到的,是连纳楚都没能派上用场。
既然没有在被擒的那日将他了结,那他手段狠辣,如今已成了君王的小妹,是想在何时何地,赐给他何种死法?他的死,又能替她拿到什么东西呢?
“夫君。”
侧首,借着桌案旁铜炉暖火的光亮,见是温顺的妻捧着吃食与酥油茶来到面前,一一摆放下来,细细烤熟的羊肉和酥油茶的香气立即腾起,慢慢地化开了空气的冰冷。
“请夫君爱惜身子,用些吧。”他的妻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这些年总是如此的——只轻轻地说着话,恭恭敬敬为他倒茶切肉。
没有了侍女,妻这些日子便一直这样服侍他,既不求一纸离书,亦没有反咬他一口落井下石来保全被连坐的母家氏族。
北陵瑛的眼底终于有什么动了一动,接过碗盏时,握住了妻的手。
“与我一起吃吧。”成婚这些年她始终没有孩子,对他万般愧疚之下,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习惯;而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孩子的——大事未成前生下的孩子,有时与弱点无异。
而没有孩子的愧疚加上温顺的性子,让他的妻从不置喙他利用她母家氏族势力的举动,即使是孟家人在北陵琇手里吃了亏,她也从未到他面前诉苦惹他烦心过。
这样的妻,他是满意的。一个因利益联姻的女人,最好的便是如此,安静,温顺,不惹麻烦;至于美色和愉悦,自然有侍妾来打发。
现下想来,妻虽从未说过什么,但他确是有亏于她的。思及此,北陵瑛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又紧了一点。
妻紧张且害羞似的,手缩了回去,头仍是低低地,点了一点。
饮着酥油茶,看着低头小口小口吃着饭的妻,北陵瑛忽然想到了他那位将女儿捧在掌心视若明珠的岳父。
孟尚书此时看似自身难保,但他的朝堂势力不容小觑。北陵琇新登大位,怎么可能不拉拢孟尚书这样的元老权臣?
是的,他会死,但也会给北陵琇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朝堂……该如何留下这样的局面?或者说,如何才能让孟尚书不被北陵琇完全拉拢,尽心尽力找这位新王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