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住所时,客厅里多了个陌生男人。他看着像三十多岁的大叔,脸膛带着被风沙打磨过的粗犷,下巴上留着一撮修剪得极短的黑胡子,眉骨高耸,眼窝微微凹陷,眼神扫过来时像淬了冰,带着股说不出的戾气,光是站在那,就让空气都沉了几分。
西拉见昂约从门外走进来,抬手拍了拍巴掌:“好了,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他敞开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男人,随即坐下,“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事霍壹雷前辈。他凭着硬实力混进叛军内部,现在已是军长职位,在那边待了足足二十多年。”
霍壹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胳膊上的肌肉把粗布袖子撑得鼓鼓的,站姿像杆绷紧的枪,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他斜着眼扫过客厅里的人,目光在昂约脸上停了半秒,那眼神里的审视像针一样扎人,随即转身走向阳台,后背往栏杆上一靠,留给众人一个沉默的背影,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霍壹雷前辈就是这性子,不爱多言,大家别往心里去。”西拉打了圆场,招呼着众人落座。
昂约挨着沙发扶手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扶手边缘的木纹。那木头被磨得光滑,却在角落藏着个细小的毛刺,扎得指尖微微发麻,倒让他更清醒了些。他没移开视线,盯着霍壹雷的背影——对方后颈的衣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块青褐色的旧伤,形状像道被利器划开的口子,边缘还泛着淡淡的凸起,一看就是老伤;而且他站在阳台的姿势,双脚间距刚好与肩同宽,膝盖微屈,是常年在颠簸环境里保持警戒才有的习惯,哪怕放松时也像随时能扑出去的豹。
“这个人不简单。”昂约心里笃定,指腹反复摩挲着扶手的木纹,那股藏在沉默里的压迫感,比西拉明面上的锐利更让人发紧。他甚至能想象到,往后相处时,这人怕是一句话能噎死人,那双眼看着你的时候,像是在掂量你有几分用处。
西拉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众人的打量:“接下来要说正事——我们只有一周的紧急特训,之后就得进入前线。”
这话一出,清鸢捏着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本博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脸上都带着猝不及防的错愕。
“不过不用太紧张。”西拉看向阳台,“霍壹雷前辈在叛军核心待了这么久,处境一直稳当,说明只要按规矩来,安全能有保障。”
霍壹雷在阳台“嗤”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这种“保障”,却没回头。
一周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攥得再紧也照样溜走。出发那天,他们跟着霍壹雷登上船,在海上颠簸了数日,终于驶入叛军领地的中心港口。踏上陆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的城市远比想象中繁华,高楼的玻璃幕墙映着蓝天,街道上车马川流不息,商铺的幌子从绸缎到金银首饰样样俱全,甚至连街角卖糖人的小摊都排着长队,热闹劲儿丝毫不输龙王的首都。
霍壹雷走在最前面,军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实的声响,路过一个卖花姑娘时,对方笑着递花过来,他眼皮都没抬,侧身避开的动作快得像本能。“别东张西望。”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声音压得很低,“这里的眼线比你们头发还多,一个眼神不对就能被盯上。”
西拉跟在后面,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昂约的腰。昂约立刻收回目光,手指在袖口里蜷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才他看到路边酒馆的窗台上,摆着盆罕见的紫茉莉,花瓣边缘沾着点细沙,那沙粒的颜色,和特训时见过的叛军营地沙土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让脚步跟上队伍的节奏,心里清楚: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每一步都得踩在刀刃上,连呼吸都得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船刚靠上第一层的码头,喧闹声就涌了过来。这里是都城的“门面”,整片陆地沿着海岸线铺开,码头边停满了挂着各国旗帜的商船,搬运工扛着香料、丝绸的身影在货栈间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街道两旁全是商铺,挂着“异域特产”“深海珍珠”的招牌,橱窗里摆着珊瑚雕刻的摆件、鲛绡织的披肩,引得穿着华丽的游客驻足挑选。街角的酒馆飘出麦酒的香气,门口的侍者正用好几种语言招呼客人,其中一个金发商人笑着拍霍壹雷的肩膀,用生硬的本地话说:“霍军长,这次的铁矿什么时候交货?”霍壹雷只扯了扯嘴角,没应声,转身往一条石板路走——那路两旁全是高档酒店,门童穿着绣着海浪纹的制服,见了霍壹雷的令牌,立刻弯腰引路。
昂约跟着走时,指尖蹭过酒店外墙的浮雕,刻的是商船远航的图案,其中一艘船的船帆上,有个极小的三角标记,和特训时见过的叛军商船记号一模一样。他忽然注意到,街边卖地图的小贩,给游客指的路线永远绕开码头东侧的仓库,而那仓库门口的守卫,腰间的匕首柄上缠着和霍壹雷同款的黑布条。
往第二层去的通道在第一层的中心广场。那是个巨大的圆形建筑,门口立着“水下枢纽”的牌子,里面并排着十几个金属舱——这就是电梯,舱壁是透明的琉璃,能看见外面的水流。霍壹雷刷了令牌,其中一个舱门“嗤”地打开,里面已经站了几个穿着布衣的居民,见了霍壹雷,都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
电梯缓缓下降,穿过一层淡蓝色的水域,外面的景象渐渐变了——房屋不再是精致的商铺,而是带着烟囱的民居,有些阳台上晾着渔网,窗台上摆着陶盆,里面养着能在水里发光的水草。这些房屋被无数黑色长条连在一起,那些长条是用特殊石料做的,宽得能容马车通过,表面刻着防滑的纹路,既能固定房屋不被水流冲散,又能当街道用。
“第二层住的都是渔民、工匠,”西拉低声说,“这里的人看着普通,其实一半是叛军的眼线,你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手指关节上有老茧,是常年握枪的人才有的。”
电梯门打开时,一股鱼腥味混着煤烟味涌了进来。外面的街道上,有人推着独轮车卖刚出炉的面包,有人蹲在长条边修补渔网,孩子们在长条之间的空地上追逐,笑声顺着水流传得很远。霍壹雷走在前面,脚步没停,却在经过一个补网的妇人时,脚下故意踢飞了一块小石子,石子刚好落在妇人的网眼里——那网眼的大小,刚好能卡住叛军特制的信号弹。
通往第三层的路更隐蔽,藏在第二层最边缘的一片民居后面。这里没有电梯,只有一艘小型潜艇,像条银灰色的鱼,停在一个被藤蔓遮住的水洞里。霍壹雷掀开藤蔓,露出里面的控制台,按了几个按钮,潜艇的舱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座椅上铺着黑色的皮革,角落里放着应急灯,灯罩上印着极小的徽章,是叛军高层的标记。
潜艇启动时几乎没声音,穿过更深的水域,外面渐渐暗了下来,只能看见远处有片被巨大琉璃罩罩住的区域,里面亮着暖黄色的光——那就是第三层。这里的房屋都是用白色礁石砌的,带着尖顶的塔楼,门口站着穿银色盔甲的卫兵,手里的长矛尖端闪着寒光。琉璃罩外游过几尾巨大的鱼,鳞片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西拉说那是守卫兽,只听令于第三层的大人物。
潜艇停靠在第三层的专用码头,刚打开舱门,就有个戴白手套的侍者迎上来,对着霍壹雷微微躬身:“军长,首领在书房等您。”霍壹雷“嗯”了一声,转身对昂约等人说:“跟着侍者走,不该看的别多看,第三层的墙,比第一层的算盘还精。”
昂约跟着侍者穿过走廊,脚下的地面是光滑的白玉,倒映着头顶的水晶灯。他注意到走廊的壁灯底座上,刻着和第二层长条相同的花纹,只是更精细些——原来这些花纹不仅是装饰,还是每层的身份标记。
走到一扇雕花门前,侍者停下脚步:“各位先在此等候。”昂约靠在墙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那里嵌着点极细的金沙,和第一层商铺里卖的昂贵金沙是同一种。他深吸一口气,听着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心里清楚:第三层的平静只是表象,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里,都藏着比前两层更锋利的刀。
侍者推开雕花门的瞬间,一股冷冽的檀香扑面而来,压过了海底特有的咸腥味。这是间极大的会客厅,地面铺着暗蓝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挂着几幅地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航线,其中一条用朱砂笔圈出的路线,直指龙王都城的方向。
霍壹雷径直走到厅中央的长桌旁,对着主位的方向微微躬身,没说话。昂约等人被侍者引到靠墙的长椅旁坐下,椅面铺着极厚的软垫,却软得让人发慌,仿佛稍一用力就会陷进去——就像这座都城,看着繁华,实则处处是陷阱。
昂约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刚才推门时,他瞥见门轴处刻着极小的齿轮纹,和第二层黑曜石长条的接口纹路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更让他心惊的是,长桌旁的十二把椅子,有三把椅腿的磨损程度明显比其他的深,椅垫边缘还沾着点深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杀气是藏不住的。”昂约心里暗道,目光扫过墙角的青铜灯台。灯台底座雕着衔剑的海鸟,鸟喙的弧度和霍壹雷后颈的旧伤惊人地相似,而灯芯跳动的频率,竟和自己刚才在走廊里听到的脚步声一致——有人在暗处计数,算着他们落座的时间。
霍壹雷突然抬手看了眼腕上的铜表,表链是用极细的铁链串的,每个链环上都刻着个“雷”字。“还有一刻钟。”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视线却扫过昂约的鞋尖——那里沾着点第三层特有的白珊瑚粉末,是刚才从码头到会客厅的必经之路才有的。
就在这时,会客厅深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机关被触动。昂约下意识绷紧脊背,看见长桌尽头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道暗门,里面走出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放着几杯热茶,茶杯的瓷壁极薄,能看见里面茶叶沉浮的纹路——那纹路是叛军内部的等级标记,霍壹雷面前那杯的纹路,比昂约他们的复杂三倍。
侍女放下茶就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可昂约还是听见她转身时,裙裾扫过暗门边缘的金属片,发出极细的“叮”声——暗门后藏着人,呼吸频率和第一层码头的守卫一模一样。
“别碰那茶。”霍壹雷端起自己的茶杯,却没喝,只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第三层的规矩,第一杯茶是验身份的,等会儿首领来了,看他的动作再动。”
昂约的指尖离茶杯还有半寸,闻言立刻收回,指甲在掌心掐出四个浅印。他忽然注意到,自己坐的长椅扶手上,有个极浅的凹槽,形状和霍壹雷腰间令牌的背面完全吻合——这椅子根本不是随便坐的,每个位置都对应着特定的身份。
窗外的水域突然暗了下来,是巨大的阴影罩了过来。昂约抬头,看见琉璃罩外游过一头漆黑的巨兽,背鳍像把锋利的刀,眼瞳是浑浊的黄色,正死死盯着会客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