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梁安不想再在湘城久留,人多眼杂,总有心余力绌之时。
他守在赵宴时门外,一夜胡思乱想。
天刚蒙蒙亮,湘城中宿下的三百余人又悄无声息出城,继续赶往该去的地方。
梁安想要尽快赶到宿州,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连饭水都是将就着边走边解决,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分,人不歇马也要歇歇。
荒郊野岭没有人烟,老卢已驱马去寻找能休憩之地,很快回来,说不远处就有茶摊摆着,不必绕行,正是他们必经之地,问了说备有干粮给过往赶路的行人。
这样一来倒是正巧,老卢见梁安点头,就此去安排。
梁安勒停马,等身后的马车上来,驾车的春子见梁安停下也机灵赶了两步和梁安并行。
梁安隔着车帘低声解释情况,再说:“委屈殿下。”
“无妨。”赵宴时没撩开窗帘,就叫梁安看着安排就是。
梁安应下,对春子点点头,一天被反复提醒无数次,春子当然知道将军是要叮嘱他好好驾车,小心别颠着车里的小王爷,忙眯眼笑着冲梁安行了个军礼扯好套马的车绳。
梁安被他逗笑,也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春子比他还小四五岁,家里穷得吃不饱饭才送到军营里当兵,刚来时还不如个鸡崽子壮实,招兵时老卢也是可怜这孩子才收了他,现在也长高了,人又机灵又勤快,连伏山这没心眼子的都喜欢这孩子。
所以梁安才能在出京都时放心把谷摇光、谷知昂两人交给了小春子看顾,想起这兄弟二人,梁安又不免想到谷摇光身上究竟都藏着些什么秘密,至于他们两个到底会不会去淮州,梁安不知道,但他心里期望,他们会去。
短短几次接触,虽对谷摇光有所防备,但梁安没质疑过这是个头脑聪明的人,谷知昂是被他有心培养也好,是天生聪慧也罢,这样两个人才,若能塌心留在淮州,是百姓的福气。
梁安不会强硬留人,把选择权交给他们,如果他没看错人,或许会得到一个比他预估的还要更好的结果。如果他看错人了,梁安也不会失望,只会遗憾,北赵太缺人了,或者说,北赵边关城池太缺人了。
如今青州的空白被林鸿羽补上,其他地方依旧是在用老办法强撑,现下梁安还活着,梁家印信对各州城的守城将士还有威慑有威信,但梁安从昨日夜里坐在赵宴时房门外开始想,若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梁安呢?
这是个没有解法的死局。
如果梁安真的死了,最高兴的人无非两拨,所有被青州军压在关外的敌国军队,以及高坐庙堂蔑视武将的那些文臣……或许,还有尚未死去的弘文帝,和已成新帝的赵琮时。
“不许将军见太平”已不在天边而近在眼前。
从前梁安带着用不尽的蓬勃朝气去面对所有难关,在他人生里似乎永远没有过不去的坎坷,直到这一年多的时间走得每一步都步履维艰,梁安恍惚中想,原来他以为只需要打赢胜仗就可以战胜一切的念头是年少无知,原来他梁家人要的“天下太平”须得对抗的艰难一步并非东邦或南祁,而是北赵。
梁安还是长大了些,他已可以将这些令他血涌愤怒的念头平静想出来,但在回神的一瞬间,他又为自己的“平静”惊慌。
“挺直。”
竹板啪一声打在少年背上,刺痛叫人条件反射更绷直了身子。
“一时懈怠则遭其苦,懈意一生,即为自弃。”
盛师父在管束功课时候尤其严厉,从不会笑。
“出手即要一招毙命,没有把握就等待时机。”盛天将剑尖竖在梁安胸前,只要他低头弯腰便会刺伤,“再长久的等也要清醒警惕,不要麻木令握在手里的剑伤了自己。”
尚还年幼时梁安总想去玩,练功枯燥辛苦,他问:“师父,还要多久?”
“啪——”
又是竹板落在身上的清脆声,叫少年梁安紧紧闭上了嘴。
“对手不会答复你,时机是自己等来的。”“在那之前,你能做的就是清醒等待。”
梁安不知现在是否算是麻木,但他很快挺直脊背,像是听见了竹板划破空气拍在皮肉上的声音。
【挺直。】
他不能着急,或许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前夜的等待,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在那之前,他要挺直脊骨,保持清醒。
绝不能麻木。
“将军,下马吧。”
梁安回神,去赵宴时车边不叫他下车:“公子,此地简陋,我叫人送茶水来。”
车里淡淡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昨夜后梁安觉察赵宴时好像又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得问题梁安也说不上来,但好像是不想理他了,可这种不理会又跟之前的生气不太一样……
梁安深觉自己愚笨,实在猜不透,又想着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也不一定。
毕竟赵宴时也跟他说话,梁安说话问话他也一一应对,只是好像不怎么想看见梁安……
太难了,梁安恨不能把自己脑瓜掏出来放水里涮涮再装回去,怎么这么一个人就难得他抓耳挠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