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叹道:“此地有裴真在,何必忧虑以后?”
赵宴时默默看着,却没应他。
依他所看,处事不留余地须得斩尽杀绝,裴真作为不是果决,而是优柔寡断,有他在此,难说好坏。
这话赵宴时只在心里说来,无论如何不会说给梁安。
他偏头看梁安,摸到了重新系回腰间的彩绳。
他想,这人究竟遇上何事才会真正理解赵宴时,比起眼前的梁安,赵宴时的心里麻痒,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赵宴时的梁安。
不知会是多久之后,他倒可以等上一等。
*
三日后。
伏山打了水给棒骨,咕哝着跟狗聊天。
“嘿,小伙子,我看李先生是心仪皎洁姑娘了,不说这几日我都逮着他偷偷看皎洁五回,方才我去给你打水,皎洁姑娘在洗帕子,李先生又远远凑过去结结巴巴说话呢。”
棒骨对他说的这些可没有兴趣,五月一来它也嫌热,趴在树荫下在水里扑腾两下甩甩,又懒得动了。
它眯着眼找人,从缝隙里瞧见主子和小将军从帐里出来彻底安心,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赵宴时帮梁安换过裹伤的棉纱,看这人可说没有好地方的后背扬眉,指尖点在左肩那道暗色长疤。
“是道旧伤。”赵宴时说,“什么时候的?”
梁安的肌肉绷紧,又不好说叫他还是把手拿开,只好强行忍耐。
听见他问话,梁安还想了一会儿,终于从那些伤口里翻出一个对应的故事。
“偏偏这道不是什么英雄事迹,说来难堪。”梁安笑笑,“是第一回真正上战场时候,我在马上瞧见敌军,迫不及待想抓住人,一下急了反倒跌下去,再扭打起来赢得狼狈。”
留下了三寸长的刀伤。
那年他才九岁,他一家齐全,尚都还活着。
通常会先赞他厉害的纪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着小小一个浴血的孩子无声落泪,她脸埋在小儿子的肩上,没人看见,只有梁安能感受到那些眼泪不是一滴滴的,而是河流一样,将他淹没得忘了疼。
即便如此,纪宛从未说过一句:“别去了。”
她知道她的孩子有怎样的使命,只要这孩子愿意,纪宛只会在哭过之后轻轻吻上孩子的额头。
她说:“娘的安儿是青州的小勇士。”
“一点儿也不疼。”梁安的小手擦掉纪宛的眼泪,一直摇头,拼命强调:“娘,一点也不疼,一点点都不疼。”
纪宛抖着手把他搂在怀里,轻吻他的发顶,颤声说:“娘知道,娘知道……”
梁安蹭蹭娘亲,嘴里嘟囔着:“娘,你在家陪着小妹吧,大哥说你来了,小妹就被接到宫里去了,宫里有什么好的?小妹肯定不喜欢,她那么小一个,没有娘会哭的。”
纪宛的心揪成一团,她目光闪烁,她说:“娘知道。”
“我娘走的那年,阿月才五岁。”梁安想起来,甚至忘了赵宴时的手还在赤裸的背上,“阿月可能……连我娘的样子都已记不得了。”
他说完停下,又低头垂下眼睛,苦笑一声:“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记得的我娘的样子还对不对了。”
指尖顿在伤口上又滑落,赵宴时把裹伤布系好,慢慢给他披上了内衫。
“你没有阿娘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一岁。”赵宴时说,“无论什么伤,受了什么伤,都不算什么英雄事,别再受伤了。”
他说完梁安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回头,温温柔柔对赵宴时笑了一下。
“宵行。”他叫。
最近好像久没听他这样叫过人,赵宴时耳里一痒。
“你别总不承认自己的好。”梁安盯着他如水的眼睛,低声说道:“你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帐里安静得很,只有外面的声音朦胧传进来,叫人一时间眩晕。
赵宴时回神,他抿唇,又眯眼,站起来把外袍随手丢在梁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