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过数百米长的路,已足够一个人回忆起曾一次次失去的痛,在无数次以为已平淡放下可以面对“逝去”这件事的时候,现实又将他叫醒。
他没办法安慰自己“没事”,脑袋里心里止也止不住都是最糟糕的结果。
人骑在马上飞奔,魂却像浮到了半空中,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他唇色煞白,一丁点儿也冷静不来。
在看到人群的那一刻,梁安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在下马的瞬间克制不住脚软。
他想拼了命叫一声,先得到哪怕一句回应也好,但张不开嘴,也没法叫出声。
官府的人已将百姓驱逐,梁安强忍着扒开挡在面前的官差,是掀翻在地的马车和躺在地上的马,车前污浊一片,梁安再熟悉不过,是血。
脑子烧起来了,眼前晃动着看不真切,越想睁开眼睛看清楚,越是模糊一片。
“你是何人?”
有人上前来拦。
有认识的呵斥:“大胆,这是平南将军!”
“平南将军?”“是平南将军。”
人群又躁动起来,纷纷看向这年轻的将军。
那些声音萦绕在耳边犹如蚊虫飞舞,梁安听不真切,只是嗡鸣着。
他张口,喉结滚动着,没问出来的话有许多,又要知道,又害怕得到答案而问不出来。
“将军,人已死了。”
“你说什么?”
上来主动回话的人喉间肌肉绷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被揪住的衣领好像勒住了脖子,面对着眼前这张脸喘不过来气,那双眼睛像是要沁出血了,骇得他连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抖。
梁安拽着他衣衣裳将人提起来,面无表情俯视着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死了?”
“将军!”
梁安心神一震,迅速回头:“春子!”
他挤出人群迎过去,抱住小春两臂,上下扫量他,见他浑身浮土,手上带着划伤,又艰难问道:“人呢?”
“梁将军。”
这声音响起,梁安僵硬偏头,如新做好尚没磨合好吱呀作响的木门,在屋檐下,有人撩开遮挡的门帘,露出坐在其中的赵宴时。
“……王……爷。”梁安艰涩叫道。
那颗悬在胸口的心仍然没有落回原地,梗在喉间黏着在气管上,又噎又呛,连鼻尖都一酸,酸气涌到眼底,涩得人嘴里一苦。
他抬不起脚,不远不近站在原地,直到终于确定人是活生生的,没死没伤,只是头发散乱几分而已,算不上什么。
那口堵在胸膛里的气喘出来,耳边朦胧的啸叫总算消失。
“王爷。”他又叫了一遍,拱手拜道,却没再接近过去。
他转身回头看春子:“说。”
“车行至此地有人闯来,马忽然失控,我紧勒缰绳控制不住。”
从王府出来有罗管事派来的人接应,有人前后跟着,又是在街上他们行动本不算快。
这里不是闹市区,春子驾车也仔细,尤其与昨夜走的不是一条街,即便是平常时候也没放松警惕,四处张望着。
在车里陪着的李不为撩开车帘问了一句:“小春弟,王爷问,似乎与咱们去时走的不是一条路。”
确实不是。
春子不熟悉路况,只是跟着琳琅阁院来接应的人回府,因此偏头回道:“回禀王爷,许是白日这条街市清静——”
意外就在瞬息之间,马忽然扬蹄。
春子心猛一跳扯紧缰绳,马却控制不住了,凄厉嘶鸣,扬蹄落下,不知从哪里窜来个人,疯疯癫癫瞧着像是个老乞丐。
他又跳又笑,嘴里不清不楚说着:“好玩,好玩!”
马歪歪扭扭着狂奔过去,与人撞在一起。
马车顷刻翻倒,春子从车上摔落下去滚了几圈,心里还惦记着将军说的无论如何护好王爷要冲回马车前,一时摔懵了却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