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里。
这是梁安当时唯一的念头。
从来没让“逃”这个字践行在人生中的梁靖之,麻木着短暂失去了一段记忆。
比如皎洁究竟是赵宴时从他手上接走了还是别人,比如他稀里糊涂着就一路漫无目的地到了那座能瞧见星河的山。
梁安没有目的,梁安的心大约是有的,否则一个没有目的的人怎么会来到一个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
他站在山脚下,山风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冷,甚至冷过寒冬时节的沙场,他瑟缩着被冻醒,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许久,还是一步步爬上去了。
这山不高不矮,盛夏时分有虫鸣声,这么冷而幽暗的地方,走进去却格外有生命力,它们不畏惧这里的一切寒冷凄凉,拼了命地发出声响,不知是否为了向天地昭告它活在这世上。
梁安喜欢这个声音。
山河之美未更改,站在山巅上的人望着月下粼粼如碎银的河水,身边没有可分享星河的人。
那时的梁安说不上来失落难过,也没有悲伤,只是木然将手移到胸口前,想这搅拧着想要喊上一声的痛又是怎么回事,他再次拥有了新体验。
在呼吸到仅他一人登高处的巅峰空气时,随着一旁风吹着沙沙作响的枝叶碰撞声和此起彼伏忽高忽低的虫鸣声,又趋于平静。
风来,连水波一起更快涌动,就连细碎的星光一同急促流淌。
冷风吹走了一切,包括梁安察觉到的那一点疼痛。
山河犹好,不该耽溺。
下山后,梁安看见就在树下的人,微微一怔大步流星过去。
“你怎会来?”
无聊到用头撞树的伏山听见声音扭头嘿嘿一笑:“一路追到附近,我猜将军就在山上,果然给我瞧见马就在这儿,所以就在等你下山。”
当时他见梁安不对劲,反应过来匆匆跟上好险才没跟丢。
梁安勉强扯起一个笑,轻轻给他一拳:“你是算命先生?怎么猜的?”
“别的嘛,我不懂的,要说咱平南将军的事么,算命先生未必有我伏山厉害。”伏山竖起拇指昂着脑袋指着自己,得意自信。
他叉着腰呲牙:“你小时候就可喜欢往山里跑,不高兴了不痛快了也爱一脑袋扎在山里,定远将军夜里也喜欢带你去山里,定远将军走了,你更是爱往山里跑,铁定是想——”
他没说完最后一句一下子双手捂嘴,瞪着眼也不得意了,暗暗抽了自己两耳光。
又多嘴!
没想到的是梁安根本没在意这个,反而奇怪:“除了和大哥以外,我都是自己偷偷去的,连大哥都不知道,你怎么会……”
“哈哈。”伏山又摇头晃脑得意了,他叉着腰“啧”了一声,装了一脸稳重样子:“咳咳,将军,你再不承认也不行,我怎么说也大你好几岁,你还是小屁孩子的时候谁放心你一个人跑山里去,当然得悄悄跟着了。”
没注意到梁安的表情,伏山还在喋喋不休。
“哎哟,真是不知道你咋这个喜欢在这破地方待着,每次我躲在草丛里都被咬得浑身是包,还得找小兰涂药才能好,你咋个不招虫子,怪气人的。”
梁安脸色更古怪了:“兰渝也知道?”
伏山说着说着想起来身上都痒痒,咧嘴胡乱挠了两下:“昂,不然我早晚有一天不被咬死么,林二说换他去,我能让他去?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不得被虫子啃着吃干净了,还是我去更好。”
他嘟嘟囔囔着,不知道这几句话给了梁安怎样的震撼。
他以为……以为从小到大也曾有过孤独时刻,有不与他人分享且永远深藏在暗无天日角落的伤心落寞。
原来……竟然……
“林二不准我说,小兰也警告我说漏嘴就给我塞苦药丸子,后来嘛,也习惯了,就想不到要说了。”
伏山说着说着又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过我可从来没有偷看,更没偷听过啥,我都是躲得可可可可可可远了,反正看着你是个小黑点儿没消失就算。”
他扬着胳膊使劲比划了一个距离,以证明他确实躲得极远,绝对没有说谎。
“为什么?”梁安艰难看他。
伏山挠挠脑袋:“一开始么,是怕你想家,会不会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