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安记忆里师父是个不喜热闹的人,即便在青州那样人多杂乱的地方他也从来喜欢独来独往,庆功宴上数以万计的兵将围着火把烤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唱起来的歌声恨不能飘出十里地去。
他也仍旧一个人坐着,一小壶酒,绝不贪多,一碗素面,自己煮的。
就连梁守青也从不会为难他,他乐意如此就随他,从来不会硬拉他去适应热闹欢笑。
梁守青对他敬重有加,青州人对他又敬又怕。
唯独和孩子们在一起时,这古怪男人还算和蔼。
他不笑脸色难看,笑起来脸上的瘀斑疤痕纷纷隆起比不笑更可怕,因此也不常笑。
小时候初见盛天的梁安害怕,躲在梁守青身后露出一点点脑袋偷偷看人,梁守青叫他出来,他不。
于是小梁将军被狠狠训斥一顿,疾言厉色叫他不可无礼,这下梁安更怕了,除了怕,还带着一点不高兴。
梁安被迫做了盛天的小徒弟,被他攥着胳膊练剑,但梁安从不肯喊师父。
直到有一天骑着小马溜出去迷了路,跟着他在后面跑的伏山都快饿哭了,小梁可不想丢了面子承认走错了路,嘴里说着“再四处看看”,又瞧憨大个儿都冒汗了干脆把马让出来给伏山坐。
伏山不出声摆手不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梁安瞪他。
“小爷我坐得腚疼,你不上去谁骑马?!”
彼时伏山吸吸鼻子,没想到有两人共骑一马或者一起走着牵马这两个选项,只想着小少爷都腚疼了,这个罪也只能他来受了。
等上了马,走了一路的伏山舒坦得要叫出声,为此看了一眼下面牵着马溜达的梁安,眼神复杂,心里嘀咕着小少爷的腚铁定是比他的金贵一百倍,怪不得坐这么舒服的小马也腚疼。
走着走着梁安也走累了,仍然仰着头摆出十分轻松的样子。
“小少爷,你累不累?”
“说了叫小梁将军!累?哼,小爷我长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叫累!”
唬得伏山一愣一愣地鼓掌,乖乖闭上了嘴。
心里又嘀咕:我嘞个乖,不愧是纪宛夫人和将军的儿子,竟然不知道啥是个累,小少爷莫不是啥神仙淘生来的吧?
一共也才活了九年的小爷实际上已很累了,对于“累”这个字可谓了解颇深,但一个将军,是不可能知道累的!
梁安咬着牙冒了一身汗,衣裳都湿透了也不肯上马,等天渐渐擦黑了,梁安眼前都快冒出重影了,一阵眩晕一脑袋扎到地上。
闭上眼的梁安想,咦,练成神功了,不疼的。
再听伏山大叫一声吓得他忙睁眼,急着看看是不是这家伙从马上摔下来了,可别摔坏了。
这一睁眼不得了,梁安僵直着身子,这才发现不是神功已成,而是被人接住了。
梁安脑子嗡的一声,想完了完了完了,别管啥吧,总之全完了。
回去叫这凶巴巴的先生一告状,爹还不打他个眼冒金星。
他想着已捂住了屁股,这下腚倒是真开始幻痛了。
“饿了?”
盛天开口是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不上好听难听,只是像有人藏在他喉咙里栓了条绳子,他每说一句话都带着隐隐被拨动的嘶哑。
但他语气温和,全不像梁安以为的那般一切都完了。
他甚至没问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责怪梁安,更没有质问他们两个小屁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只问了一句,看着呆头呆脑的梁安,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饿了?”
看见梁安惶恐眼神,又收回了笑意。
那天,在伏山眼里盛先生犹如天神降临,犹如他伏山久旱逢甘霖的甘霖,不管有没有人看见都忙不迭在旁边快速点头,盛先生脸上的疤都显得是那么亲切善良。
他太饿了。
梁安嘴硬:“不饿!”
肚子比他诚实太多,咕隆隆叫了两声,一时间使梁安这中气十足的“不饿”尤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