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梁安张口,闭上,很快又说完,“也会害怕我有一日会忘了娘的样子。”
“爹的,大哥的,会不会都被我忘了。”梁安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有点傻,不过也确实担心过。”
“才不会呢。”伏山立马反驳,“我忘了是因我年岁小人又笨,才记不清的。”
梁安本意是想安慰他,反被他安慰了就笑笑,扒着床边翻身看他:“那你在烦恼什么?”
伏山干脆坐起来,皱着两条粗壮眉毛:“只是在想,为了俺们镜州,死了那么多人,纪大将军也死在这里,咱在青州的时候也一再听大将军和纪夫人提醒不能忘了镜州之耻之痛,可是……”
听着听着梁安也跟着坐起,眉心也皱紧。
伏山回忆着看见的镜州,和记忆中的镜州叠在一起。
“可皇上是不是把俺们镜州忘了?”
梁安身躯一震。
“咋镜州还是一样穷苦一样可怜呢?街上的叔伯婶子穿的也还是破烂衣裳,跑过来俩孩子瘦得猴儿一样还没俺胳膊粗。”伏山说着说着眼睛痒痒。
他赶紧揉揉,吸吸鼻子:“是不是我记错了?我连娘长啥样儿都忘了,咋还能记得那时候的镜州穷不穷苦不苦呢?”
因为太苦了,苦到把娘的脸忘了,还记得吃不饱饭有多痛苦。
梁安说不出话,等真正走进镜州城中的时候,终于可以对伏山说,不是你记错了。
但他也没法回答伏山的问题。
皇上是不是把镜州忘了?
梁安不知道。
但显然没忘过宿州以北之地,而越往边城去,遇见的人事,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梁安。
长在皇帝眼睛之外的地方,不是只有镜州。
皇权之下尽是皇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土之上的人渺小到皇帝不闻不见,他不是忘了,而是从未映进过他眼中。
不失寸土,其中的人死活不论。
梁安站在镜州还用残缺青砖铺就的城墙上,远眺着镜州城外。
父母兄长教给他的不失寸土,守的是国土,更是在其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
【儿子,往你能看到最远的地方去看,你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都叫你我能踏实踩在其上,不会有人将你驱逐,不必害怕有朝一日颠沛流离,这就是家,这就是国。】
【靖之,哥知道,我不站起来,梁家人不站起来,这些百姓就再没有家了,我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活信梁家将士总会救他们于水火中的‘百姓’二字。】
“将军。”伏山看出他不对劲。
“我没忘。”梁安冷不丁说。
伏山愣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也不必知道。
梁安只是没再为此心痛,为此难过,为此有数不清烦恼忧虑催心剖肝。
他不过是要朝着他选定的路走下去,皇帝忘了便忘了,他不再期待皇帝记得。
“我不会忘。”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