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怨谁,该恨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一旁的沈濯灵,他正扶住胸口,面色苍白,满目悲色关切望着自己。
学来的医术,尽用来害人了,娘和舅舅逃离的,她接近过去拼尽全力拾取,害得舅舅到了如此地步的邪门歪道,被她拿来一一用在人的身上。
她本没有错,时至今日得了这样结果,也已错得离谱难以更正。
害死师父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唔唔唔,不,不!”
伏山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慌乱无措。
他刚刚泪中盖好彭开阳尸身,连滚带爬到梁安面前,一把抓住恒岚的手腕,忽然意识到什么,烫手一般缩回。
这刹那间的动作如刀,深深剜进恒岚心里,更令她崩溃。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瘦得不像他的伏山,想起多少次他曾把兰渝扛起来奔跑在青州沙场上,多少次兰渝的百步穿杨第一次发出庆贺祝声大笑的人,永远是他。
伏山总单纯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鸿羽总说他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两人常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滚在地上你一拳我一拳直到脱力,躺在一起没心没肺傻乐。
那些过往时光,如今想来,总像是偷来的。
恨,远比不恨更折磨人。将多少年来的好磨平,只剩针尖大小,想起来就刺在心上,又疼又痒,却怎么也够不着。
也许兰渝才是她想成为的恒岚,而又也许她从未真正活着。
“杀了我吧。”她轻声说。
手腕垂落,剑尖点地,发出轻微如呜咽的铮鸣。
很快,她将剑柄递向梁安,说:“这不是你的罪孽,却该你来斩杀反贼。”
她知道,师父恐也有此意。
保全梁安清白。
这江山要梁安来守,皇帝要梁安来保,而这些奸佞之辈,也得要平南将军来平叛反杀。
从前积攒的怨恨,即便报应在弘文帝身上,也未能让她解恨半分,但背负着父母之仇的人,得信梁安活着能替爹娘、师父洗清冤屈。
污水为渝,为将这一池污水洗净,他们也已走了许多错路,水入污水,终究不过成了他们的“同流合污”。
今时今日,以他们的死,换梁安堂堂正正清白活着。
值得。
反贼?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来,讽刺得叫人想笑。
她低垂着头,先是轻笑一声,然后是止也止不住的泪滚落,溅起地上的血花,哽咽得无法顺畅呼吸。
师父总在后悔,悔不该将一切告诉她,后悔将她牵扯进来,害了她一生。
恒岚摇头,她从来告诉师父的都是从未后悔。
若欺瞒她一生,不知真相,不知爹娘如何惨死,叫她懵懂无知以青州之心臣服于弘文帝,日后凡有得知真相之时,其时之恨之痛更难自已,来日便死,也难解认贼做君的悔,结果不过生不如死。
直到今日,她方知何悔。
伏山、鸿羽、梁安……她最珍视的朋友,一一随他们的路被迫坠入地狱中,就连师父……
握剑的手将要松开,被紧紧握住。
恒岚一怔,抬眼看伏山抱住她手掌,不住摇头。
他泪眼朦胧叫:“小兰。”
身后梁安呕出胸中暗血,剧痛之下反而清醒了似的。
他单膝跪在地上,从间隙中看见躺在地上已瞧不见脸的盛天,他的眼泪混着血水滚落,目眦欲裂,像要将所有的痛苦与悔恨都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