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记忆不由人,那里只有他的好。
由此更叫人痛苦。
梁绍知道,他回不去了。
回不去东邦,回不去北赵。他唯一的归宿,就在此地。
他还是没能好好道别。
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他看向哭成泪人的棠月,这是梦里那个牙牙学语的小丫头吗?
他在梦里抱过的,软软的,一点点大,笑起来只有米粒大的牙,叫着说不清楚的“哥”,就像现在一样。
他还是没能想起来。
未曾想起他们曾在几岁时分过饼,坐在父母亲一同练剑的树下,风过时,安儿的口水沾着糖屑落在他衣角。
他记不清那时弟弟喊他“大哥”的声音,也忘了那爱笑的小丫头小鸭子似的摇摇晃晃递过来的水为何带甜味。
他不该忘记,也没能记起。
对东邦来说,带领他们走向幸福的是昭珠。对北赵来说,阻止了这场战争的是梁绍。
对他来说,是谁,实在都没那么要紧了。
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曾在“属于谁”与“不属于”之间徘徊。
他所想的,是战争不止不休,是谁的生灵涂炭。
在所有声音都逼迫他选立场时,他选了终点。
在战场终结战争,而非在营帐里空谈道义。
不论忠义,不问是非。
他已没有更好选择。
没想起来从前所有,梁绍不知该不该松开那口悬在颈上的气。
遗忘或许是穹苍主怜悯他的仁慈。
若他想起来了,曾是昭珠的他,又该如何面对曾手刃北赵将士的罪孽?
此时的遗忘,令他在理智中做下了最好的决定。
他带着属于昭珠的记忆,没背叛爱戴他的东邦百姓。用死去的梁绍阻止这场战争,来偿还作为昭珠的罪孽。
林凇平眼前黑红一片,踉跄着往前走了半步,一脚踩在谁的血上,像踩进了火堆,瞬间烧空了腿骨。
那为他重新站立的双腿再次折断。
他跪下,匍匐在地上成了不知归处的丧家之犬,拖着血肉模糊的十指向前爬行,背后蜿蜒出一条血路。
八年布局,机关算尽。
用与他齐名的才智把所有人推进深坑,连他弟妹,连己家人,都一同成了棋盘上的子。
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复仇雪恨,为他翻天覆地,做好了用天下为他陪葬的准备。
换来的,是火熄之后的又一剑。
一声闷在胸腔的低笑撕裂干裂的唇。
血从笑声里冲出来,溅在地上,染红了灰黄的沙。
空气中全是血腥味,他还在爬,往前是更大的风,从他耳边刮过时带走了皮肉,将他削成一具挂着碎肉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