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的末尾,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着一颗包装有些陈旧、但很干净的水果硬糖。橘子味的。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
林溪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条,看着那颗小小的、橘黄色的糖果。字迹…是那个一直沉默蜷缩在沙发角落的“小熊”?她写的?她叫自己…姐姐?她说周野是好人?她说这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林溪的鼻腔,眼眶瞬间发热。那颗小小的糖果,像一颗微弱的火星,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她冰冷绝望的心湖深处,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沙发角落。
“小熊”依旧抱着她的泰迪熊,小小的脸几乎埋进了绒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惊恐和空洞,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像一只刚刚探出洞穴、观察外界是否安全的小动物。接触到林溪的目光,她像受惊般立刻又把脸埋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微微颤抖的、小小的发旋。
周野也看到了那颗糖,也看到了“小熊”的反应。他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那层惯常的、冰冷嘲讽的硬壳,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看向“小熊”的目光,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惊讶?是了然?还是…一丝被笨拙的温暖触动的柔软?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将那张带着糖果的纸条,轻轻放在了林溪面前的桌面上,压在那堆她刚刚勉强整理好的“树洞垃圾”之上。
那颗橘黄色的糖果,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异常温暖的光。
周野没再看林溪,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转身,重新坐回他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重新架起腿,重新叼起那根没点燃的烟。但这一次,他身上那种迫人的、带着硝烟味的戾气,似乎消散了许多。
阿K和李晓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随即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壳”里。只是阿K敲击桌面的节奏,似乎不再那么狂躁了。
活动室里,再次只剩下昏黄的光线、飞舞的尘埃,和…一种无声流淌的、微妙的变化。
林溪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那颗粘在纸条上的橘子糖。塑料包装纸冰凉,但里面那颗硬糖的轮廓,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缓缓拿起纸条,清秀的字迹和那颗小小的糖果,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刺破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
别怕。
野哥…是好人。
这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甜的。
简单的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把生锈却温柔的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口那把沉重的锁。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这个破败、混乱、堆满“垃圾”的空间。书架依旧摇摇欲坠,涂鸦依旧狰狞扭曲,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灰尘、霉味和旧纸的气息。阿K依旧在敲着无形的钢琴,李晓依旧埋在书堆里,“小熊”依旧抱着她的泰迪熊。
一切似乎都没变。
但一切,又好像都不同了。
她看着桌上那堆散落的信件和纸条。那些承载着痛苦、绝望、孤独的文字,此刻在她眼中,似乎不再仅仅是冰冷肮脏的“垃圾”。它们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的脸,一声声压抑的哭泣,一道道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灵魂印记。
它们不再仅仅是需要被处理的“工作”。它们是一个个需要被“看见”的生命。
林溪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里似乎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旧纸张和橘子糖的微弱甜香。她摊开手掌,那颗小小的橘子糖安静地躺在掌心。
她慢慢剥开有些发皱的糖纸。橘黄色的硬糖露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她将糖果放进嘴里。
一股廉价却异常浓郁的橘子香精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甜得有些发腻,甚至带着一丝工业的涩味。
很劣质。
但真的很甜。
那股甜意,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顺着舌尖蔓延开来,一路灼烧着她干涩麻木的喉咙,最终,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流,缓缓地、笨拙地,渗进了她那片刚刚被彻底摧毁、冰冷荒芜的心田废墟。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在那片废墟的最深处,如同初春冻土下挣扎而出的、最柔嫩的草芽,悄然萌发。
林溪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再睁开时,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了下来。
她不再犹豫。伸出手,不再是用指尖,而是用整个手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再次探向桌上那堆散落的“树洞垃圾”。
这一次,她的指尖,似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
角落里,周野叼着未点燃的烟,半眯着的眼睛缝隙里,映着林溪微微弯下的、不再那么僵硬的背影。他嘴角那根被碾磨得变形的香烟滤嘴,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