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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舍得（第1页）

黑沉沉的云幕被烈风撕扯，风云变幻之间像是在天际搅动一幅诡谲的水墨图。

虽然天色并未完全暗沉，但先前长安被黑暗笼罩的恐惧又重回亲历者心头。

石块骤雨似的崩落，吓怔了在场所有人。

四周到处是被滚石所伤的人哀嚎不已，但硬是没听见伤得最重的徐巍一声呼痛。

殷红的血从巨石下蜿蜒流出，浸湿了大片土地。

好多血。

徐禅心跳和呼吸好像都停止了似的，耳朵里嗡嗡乱响随后又只剩尖锐的耳鸣，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徐巍身边——

还睁着眼。

胸膛还在起伏。

他还活着。

徐禅张了张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喉头涌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这才重新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发疯似的用力去推压住徐巍的巨石，双手死命刨挖他身下的土石，如此慌乱没有章法，养尊处优的细腻皮肉被砾石磨得血肉模糊，结果却是纹丝不动。

那么骁勇健壮的人，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来人！来人啊，救命啊！”徐禅顾不上感受皮肉的疼痛，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恐惧席卷了心头，他终于找回语言，嘶声呼救。

石块还在滚落，众人抱头逃窜只为自保，无人应声。

“这下如你所愿了，我……我娶不成妻了。”徐巍用尽力气攥住徐禅手腕，艰难地半睁着眼，扯出个笑，“无父无母独身一人，死了连个守寡的人都没有……白长了这么多岁数，十年过去我还是奈不过你……”

含混不清的话语低不可闻，汩汩的鲜血不停从嘴里涌出，随着喉咙的震动碎成血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什么……我在，崇璋，我在！”徐禅凑近了去听徐巍说的话，耳朵让鲜血染得又湿又红。

“你听着，我说……别管我，吉时误不得，这里危险，快走……”

徐巍喉结动了动，将不甘和遗憾都吞了下去，抬手去擦徐禅耳朵上的血迹，颤抖的指尖却将整个耳廓都抹成了红色。

他吐着血沫，眼底却是笑的：“我义父为什么会死在封王的当天，你是知道的，女皇不会传位给他那样的人……你不能落得他那样的下场……你是该做皇帝的……我……我这样也好，不会再成为你的隐患了……你说我冲动任性，你又何尝不是，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很欢喜这次能护着你，以后，以后你也会逢凶化吉，我不去投胎转世，只保佑着你……你得有个自己的儿子，一定得像你……成嗣，我不赌气了，我要你儿孙满堂，千秋万代……”

女皇育有四子，长子次子都不得善终，三子是如今的皇帝，式微之时经受了许多磨难。四子倒是一直受宠，曾多次被议储，却在受封泰王的当天暴毙身亡。

官方的说法是疾病不治，可作为其义子的徐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想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共分天下。

皇权通过血脉传递，女皇宁可将皇位交给庸碌无能的儿子，也不会让江山旁落于异姓。

女皇是泰王的母亲，但她首先是赵国的皇帝，皇帝是不讲骨肉亲情的，她最后的仁慈是给了幼子一个体面的死法。

也就是那时候起，徐巍晓得和徐禅自小的情意永远只能埋在心底，一旦揭露，便会危及爱人的性命。

徐巍言语断续，意识逐渐昏沉，气息奄奄。

徐禅疯狂摇头，大滴大滴的眼泪甩落：“不，不，我不要，我……浮星煜！我找他救你，他一定有办法的！我去求崔萑，让他救你！崇璋，你坚持住，我一定要救你！”

徐禅血淋淋的双手在巨石上推出重重叠叠的血掌印，即使已经筋疲力竭也不肯放弃。

“清点伤员！收拾队伍，快速通过此处！”长公主身手敏捷，躲避了大多数崩落的乱石，并未受伤，待山石不再崩落，她高声稳住现场，“来人！合力把节度使救出来！”

长公主一声令下，众人这才稳住心神，齐力将巨石掀开。

徐攸看着徐巍血肉模糊的双腿，骨头一定是断了，把住他手腕脉象，眉头皱得更紧，思索片刻当机立断道：“成嗣，你先带队继续登顶，我带人送他下山医治。成嗣？！”

徐禅醒过了神，迟缓地转头，模糊的双眼看着徐攸：“皇姑，我不要再往前了。”

徐攸心下轰然，睁大了眼：“你说什么！天下皆知今日封禅，你不完成仪式，怎么向皇帝交代！既到此处，进退两难，但继续下去就算不够圆满，总好过全盘落空！我知道崇璋的伤势拖延不得，把他交给我难道你还不放心吗？！成嗣，听话！”

“我听了一辈子话了，可赵国需要的不是个只会听话的徐家人。皇姑，我做不到像你这样镇定，我也没有心怀天下的大义，这条路我走不下去。”徐禅白皙的脸上血色斑驳，但他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下山，我要带他去求医。错过的时间太多，剩下的一时一刻我都不想再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