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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报应（第1页）

叛军来势汹汹，东方诸道几乎尽丧敌手，起初只是三家节度使联合造反，如今各地都是藩镇割据，烽烟四起。

潼关一破，叛军不断迫近长安。

皇帝没有采纳死守长安的谏言，眼看着隆冬来临更不敢退入苦寒西北，于是选择南下避祸。

剑南道关隘天险众多，易守难攻。若是朝廷快速迁入并在南方稳定下来，利用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守着盆地沃土的丰饶米粮，便可安稳度日。

至于反攻回京，暂时还想不到那么远。

这场自上而下的仓皇出逃发生得实在太过紧急，长安城内能调动的兵力全用上也护卫不了多少人。皇帝只带皇后、皇子公主以及生育过的后妃，宗室只顾得上正妻和子女，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才能得到庇护，剩下的人只能自寻生路。

崔文应是太常寺少卿，崔家也在南下队伍之中。

离京才出万年县，皇帝便找到浮星煜，惶恐至极又疾言厉色地让浮星煜发动他手下那些妖精去抵御叛军。

皇帝已经彻底昏了头了，但浮星煜洞若观火揭穿他在演戏，让他把妹妹还回来。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你、朕不懂你在说什么！”

天色已黑，临时搭建的御用大帐内只有皇帝和浮星煜两人——皇后是与皇帝同行的，但她每夜要用牛乳沐浴，今夜也是同样，逃亡途中也专门替她准备了浴室，所以她此时不在此帐。

“萑萑想陪我一起来的，他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浮星煜背手摸到别在后腰的长扇，缓步上前，看着皇帝周身颤抖不停后退，浮星煜轻抚扇面，“我不会杀你。”

皇帝死里逃生般长舒一口气。

很矛盾，皇帝在忌惮浮星煜之时，又坚信他说不杀就真的不会要自己性命。

浮星煜转着扇柄步步向前：“扇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念想，也算是安身立命的法器。我用这柄扇子处置妖精，免不了会沾上血迹。弄脏了换一把就是。其实妖精能有多脏？他们能犯多大的错？能害多少人？”

皇帝牙齿磕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精能有什么好东西！”

浮星煜蔑然道：“因果在妖精身上应验得很快，所以他们行事总有顾忌，怕一步走错前功尽弃。人是迟钝而自大的，现世报又常委婉，所以人心狂妄无所敬畏。我不会杀你，怕沾染了你的卑劣愚蠢，弄脏了我的扇子，即便能换也觉得恶心。”

皇帝没注意浮星煜其他话，只听清了“我不会杀你”。

“你这个蠢货，还我妹妹。”

浮星煜执扇指着皇帝，仿佛一柄利刃对准他的心脏。

皇帝退到后背抵上营帐，退无可退了，他烂泥一般瘫坐在地：“寿阳是你的亲人，朕也是啊……她只是个胡姬生的庶女，本不该活在世上的……而朕是昭宗嫡子，朕才和你是亲近的堂兄弟！你凭什么偏袒她！她再擅长弓马也不过是个女人！她即便生子那也不是徐家人！朕将有嫡子了啊，那是你嫡亲的侄儿啊！为什么你还是站在寿阳那边！就因为她和你那心上人的妹妹纠缠不清么！反了！你们都反了！阴阳颠倒！罔顾伦常！朕才是天子，朕才是天命所归！”

面前人癫狂怒吼，浮星煜冷冷看着他捶胸顿足最后语无伦次，褪去了仁厚的假面，满口都是咒骂。

皇帝近乎疯魔地大笑：“她死了！身首分离，连尸骨都没剩下！浮星煜，当年你能捡几根骨头葬在大雁塔下，如今是什么也捞不着了！哈哈哈，朕看你怎么让她继位！”

浮星煜凝目俯视皇帝：“你承认了，是你授意方舟等人起兵作乱。将军难免阵前亡，你让徐攸挂帅上前线，觉得只要她不在我眼前，你和叛军里应外合就可以轻易杀了她。”

浮星煜深呼吸平复心绪，至今他仍觉得这可悲可恨的事实令人难以置信：“为了杀她，你造自己的反，赌上了全天下百姓的命。”

皇帝上了年纪，情绪激烈些就喘不上气，他大笑得咳嗽，呛得满脸通红，按着心口嗬嗬地呼吸：“是又如何，你察觉得太迟了些！”

“沈银的凤格仍在。”浮星煜道。

“什么！”皇帝惊呼一声，“难道寿阳没死？不，不可能！不止方舟，兖州那么多人都看见她被砍头，她不可能还活着！”

浮星煜的沉默加剧了他的恐惧，皇帝疑神疑鬼地自言自语不停：“不，寿阳一定是死了！你说那个卑贱的商户女还有凤格，她是谁的皇后？！是谁！你还暗中扶持了谁！”

浮星煜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蹲下和他视线平齐，反问：“昭宗子女不多，寿阳是你唯一的妹妹了，你设计害她，会不会心有愧疚？”

两人目光相对，皇帝扬手便要往浮星煜脸上扇巴掌，浮星煜及时退开了，皇帝一个扑空跪趴在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

“朕凭什么要愧疚？妹妹，那点淡得不能再淡的血缘算什么东西！”皇帝起不了身，索性仰面躺在地上，“朕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够了女人强势的折磨。”

“朕幼年时，母后不喜欢大皇兄二皇兄太有主见不服管教，但也瞧不上朕懦弱胆怯，独宠老四，结果老四像你一样栽在了男人身上。”

“朕担惊受怕了多年，看着两位皇兄锋芒太盛而英年早逝，朕太怕了，怕得不敢让母后知道朕也会骑马射箭，并没有那么无能。朕不懂天下怎么会有那样的母亲？杀自己的儿子连噩梦都不会做。”

“朕打心底厌恶强势霸道的女人，所以朕的发妻是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可苍天不公，夺走了朕的锦娘，她是朕的命啊！没有她朕怎么活得下去？上天既然让朕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总要给朕一些补偿吧？果然朕做了储君，很快又成了皇帝。”

“做了皇帝之后，朕开始理解母后。”皇帝浑浊的眼里有泪，“在那个位子上，除自己以外都是敌人——连对自己都不可不警惕，一旦容忍自己麻痹大意些，四面虎视眈眈的逆贼就要扑上来将朕拆吃干净。朕有什么错？朕是皇帝，没人敢说朕错了。若说后悔，朕只恨徐琞勾结妖孽，乱我大赵国祚！也恨自己识人不清，错用了方舟这等乱臣贼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到还是会让人心悸。

皇帝亲自策划了叛乱，以为杀死徐攸之后再行招安便可以当作无事发生，然而方舟等人弄假成真，趁着皇帝铲除心腹大患的得意松懈一路打到了长安城下。

浮星煜认识皇帝许多年，知道他的仁厚宽和都是装出来的，但也清楚他胆量有限。

“这样冒险的法子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浮星煜掐住皇帝手腕，重按了他身上几处穴位，“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竟会全信，做出自毁基业的蠢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