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总是要祭祖的。
浮星煜往南望了许久,云雾时常遮眼,即使风吹云散毫无屏障,与长安相隔几十里的终南山也只是一片暗影。
看不清。
就算看得清山,也看不见想看的人——想看的妖了。
“你很聪明。”浮星煜轻声道,“我母亲是妖。”
崔萑垂眼,他解了披风,就近盖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上,坐下道:“妖精们不会平白无故听命于你,既然不是太子这边的关系,必然是你母亲的缘故了。据说道行高深的大妖身死之后,会留下一些东西。垂死之泪会化为窗萤,群聚于终南山,或许有朝一日会凝聚成新的生灵。但你母亲,选择留下来陪你。”
浮星煜回头往崔萑身边落座,崔萑抬手扯落他的披风,铺在一旁:“就在这坐。”
浮星煜不情不愿地在与崔萑间隔三尺的地方坐下:“不想问问她是什么妖?”
“是什么妖于我而言有什么差别吗?”崔萑反问。
似曾相识的问题抛回给浮星煜。
崔萑低头拍打衣摆上沾染的雪泥。
浮星煜静静地看着崔萑侧颜,他是个看起来就很聪明的人,这种聪明没有棱角不会伤人,将他自己也保护得好。崔萑能从细微的线索里串联出一个可靠的猜测,不动声色地替人考虑周全,送出个恰当又让人惊喜的礼物,没有窥探他人身世的恶趣,只是发自内心的日行一善。
“没什么差别。”浮星煜薄唇轻碰,“妖界觉得她是叛徒,人界没人认识她。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崔萑难得从他语气里听出哀伤:“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
“没什么好说的。”浮星煜轻笑,回忆却没有停,“不过是人妖殊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天而行的下场罢了。她是狐妖,却为了延续赵国的国祚,死在了升仙的前夜,也断送了狐族千年的气运。身死道消,不入轮回。皮毛化作了紫竹林,窗萤大多飞去了终南山,剩下的一些也未必是陪我的。她是妖,我是人,她留给我的,大概只有这双眼睛。”
言语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笑音,但崔萑听得心口憋闷。
崔萑难以想象,世人称颂的怀英太子是怎样和一只狐妖走到一起,甚至孕育了后代。更不知道太子究竟因何而死,狐妖竟然能舍身救国。
但有一桩事是清楚的,浮星煜活了很长的时间,做了很久的孤儿。
被浮星煜耍了那么久,到底崔萑也没真的生气,心想口无遮拦也不全是他的罪过,没爹没妈,活着就挺不容易了。
沉吟良久,崔萑道:“不是陪你还能是谁,难不成你不是独生子?就你这性情,但凡有个兄弟姐妹,这份家业都轮不着你掌权。”
浮星煜笑吟吟地看他,绿幽幽的眸子里有他的倒影:“萑萑是想逗我开心吗?萑萑要是真疼我,该陪我去一趟终南山,而不是在这远远看一眼。”
崔萑不觉得他无理取闹,认真答复:“等年后清明节吧。赶马车过去当天回不来,坐飞鸡,太冷。”
崔萑呵了口热气,搓搓手在耳朵上捂了捂。
浮星煜拍拍身旁空余的位置:“怕冷就把披风披上吧。我们紧靠着坐也暖和些。就那么不想挨着我么?怕我吃了你?”
崔萑摇头:“我记得你说过怕热。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看着你衣着单薄时确实比正常穿衣气色更好些。既然你免不了要受冻,今日我是来陪你的,自然应当一样——别学我了,你自己舒服是最要紧的,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如数做到的。”
还真是记性很好啊。
浮星煜专心看着崔萑嘴唇张合,他说的什么倒是没怎么听进去。
崔萑被他看得不自在,往旁边又挪:“我说让你别学我,听见了吗?”
“我是想学着你的样子,最好和你一模一样。但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对这些妖精的事尽心,所以豁出自己色诱你?”浮星煜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萑道:“我想不出除了替你管理妖务,我身上还有值得你图谋的。”
忽而一阵风吹散了云层,太阳露了个脸,虽然不能让人暖和起来,但脚边的积雪慢慢化了。
浮星煜起身往山下走:“萑萑啊,我是个尤其自私的人,就是整个妖界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怎么就不肯信我的真心呢?萑萑聪明睿智,又有一颗良善之心,长相也是顶顶上乘的,我会倾慕于你也不是什么怪事。”
崔萑跟上:“我从一开始就在你的布局中,一步一步踩着你的脚印走,论头脑我比不过你。说良善,你退位让贤——也不说贤,你为天下人选择了更合适的君主,这是大仁大义。至于长相,我怀疑你是假谦虚真自矜。”
浮星煜笑出声,没留神脚下一滑,崔萑及时抄着他手臂扶了一把,隆冬飘雪,崔萑隔着衣裳都能感觉他身上滚烫。
崔萑皱眉说:“热就别穿这么多了,脱了衣裳,还是穿你先前那套吧。”
“现在脱了可没有换的。”浮星煜顺势握了握崔萑手肘,环顾四周,目光暧昧,“还是说,萑萑喜欢幕天席地?只要萑萑喜欢,我也是可以的。”
“谁让你现在脱了。”崔萑抬脚把他往下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