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他二十出头刚踏出大学校园的意气风发,也有垂髫时期沈万山就为他请先生授课,有束发之年崔文应亲自授以诗书,还有空了大师赞颂偈语教他焚香抄经。
两辈子都在梦里,从前的事只占一小部分,作为沈万山亲子崔文应养子的十八年是崔萑生命里重要内容。
梦里也做梦,和浮星煜拜堂成亲的情景不断闪回。
渐渐的梦里只剩下浮星煜,忽而是浮星煜穿着喜服,忽而又是浮星煜周身浴血,那句“他们弄坏了我的雪人”反复响起。
什么雪人,受伤的分明是崔萑。
“做了什么好梦,还不愿醒?”
药杵碰撞研钵的声音清脆,激发出苦涩而清新的药香。
飕飕的凉意从皮肤传到四肢百骸,崔萑从梦里苏醒,缓缓睁眼,见浮星煜那张淡无血色却无暇美玉似的脸近在咫尺,他用药杵挑起糊状的药膏覆在崔萑脖子上,又用指腹将药涂抹均匀。
崔萑没有痛觉,感受不到皮肉接触药草的刺痛,只觉得凉飕飕的,让人莫名安心。
“你不是能看到我的梦境吗?明知故问。”崔萑余光扫过周围,除夕过去了,大年初一的天还没亮,他是在浮星煜的竹林小筑里,躺在竹榻上,浮星煜单膝跪在榻尾俯身给他上药。
距离太近崔萑有些不自在,手肘撑着榻沿往后挪了挪。
浮星煜放下研钵,起身去洗手:“那时是有魇妖在,是他为我呈现梦境。我虽会一些符箓,但能力有限。”
浮星煜并没有追问崔萑昏迷时梦见了什么,像是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崔萑不想对他说谎,但也不会主动说出梦里又和他拜堂。
——先前有魇妖设梦,现在可怪不着人家妖精。
崔萑轻轻触碰伤口边缘,粘腻的药草气味与质感和先前他因履雪受伤时商玄带来的那种并不完全相同,这一副药疗效更好,虽然失了许多血,崔萑并不感觉很虚弱。
“多谢你来救我。”崔萑缓缓起身,“我以为你不喜皇家,不会涉足皇宫的。”
浮星煜洗掉指缝的鲜血和药膏,擦干了手,回身看向崔萑,目光先是落在他脖子上的伤口,然后不自觉错到了随着说话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然后是崔萑干渴的嘴唇。
向来气色很好的人,受伤失了太多血,唇色都淡了,模样还是很好看。
要是再到迟一些,崔萑的血就要流干了,崔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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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被强行闯入崔家的人撞坏的雪人一样。
再也没有了。
浮星煜垂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是几次,才伸手从炉子上端起药罐,过滤了药汁递给崔萑:“说了让你别去,和皇帝见过几面就忘乎所以了,什么热闹也想凑,惹出祸还要我来救。”
崔萑理亏,捧了药碗也不问是治什么的用了哪些药材,一口气全喝了下去,泛上来的苦味积在舌根,让人五官紧皱。
因为先前在皇帝的梦里对皇家有所了解,他确实是有些掉以轻心了,只考虑到不赴宴的后果,没对宴席上可能的突发情况做出预设。
喝完了药,把碗放好,崔萑小声道:“我实在想不到,宁王会做那么漏洞百出的局,强行给人定罪,还敢在皇宫里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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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星煜冷笑一声,扔给他本该用作兔子眼睛的两颗山楂:“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被永安强抢时坚贞不屈的崔萑可想不到后来自己会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我不是……”崔萑把山楂填进嘴里压制苦味,紧接着酸味占据了口腔,他喃喃反驳,见浮星煜好像不耐烦听他解释的样子索性也就懒得说了。
永安公主怎么说也是他侄女,他有什么可阴阳怪气的。
皇家的宴席置办丰盛,但身处其中的人注意不在饮食上,山珍海味再诱人也动不了几筷子。除夕夜里枯坐几个时辰,还不如这两颗山楂能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