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之声盘旋于泰山之巅,天际灿烂霞光普照兖州,像是一副水墨图画草蛇灰线埋伏已久,终于以浓墨重彩收尾。
晚霞转暗,礼乐替为虫鸣。
四月十五的满月照着驱驰的马车,浮星煜亲自驾车,黄昏时从兖州出来,到泗水换水路,开启江南之旅。
渡口停泊着一艘竖帆船,崔萑讶异他竟然事先就规划好了一路的行程,处理完兖州的事紧接着便可以下江南,回京之前好好欣赏赵国山水风光。
崔萑一边登船一边打趣:“好气派好宽敞的船,背着我藏了不少家底啊。好黑心的尊上,有钱买船,没钱给履雪开驾车的工钱。”
浮星煜故意顺着他的话道:“嘘,赘婿攒点私房钱不容易,别让小妖精听见跟来追债,更别让我家郎君发现,免得休了我。”
四下再无他人,崔萑心头一热,也顺势演起来了,勾住浮星煜宽松的衣领轻轻一挑,指尖在颈窝处流连,学着浮星煜对自己的语气:“你家郎君这么苛待你,他好凶,一点都不疼你爱你。不如来我家做赘婿?我家可有矿给你做聘礼。嗯?愿不愿意?”
浮星煜捉住崔萑手腕,低头在指背一吻:“矿倒是其次,郎君如此俊俏,我当然愿意。这昏天黑地,正好偷情。”
双唇在手背上轻啄,鼻尖推着轻柔的衣袖,一路吻到肘窝:“听说郎君家里是做生意的,既要招我做赘婿,进门之前先验验货?”
崔萑让他亲得发痒,演不下去了,红着脸从他怀里松脱迈进船舱:“不是早就验过了!撇下履雪和长青在兖州,我们两人南下,你会驶船么?我是不会的。咦——”
崔萑目之所及和自己从前坐过的船不大一样,宽敞的舱室里底板是木质的,还铺着软和的薄毯,四壁都用红布遮着。
装扮得像婚房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像是包装了神秘礼物,揭开就有惊喜。
崔萑刚伸出手去,便被浮星煜牵着走向甲板:“等会再看。萑萑不想和我独处吗?”
崔萑心里越发好奇了,心想不年不节的,有什么名目可搞花样?
让清新的江风一吹,心思收了回来,月光洒在江面上如碎银铺满,帆割破了风,船割裂了水。两人并肩坐在船艄,崔萑突然想到“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句词。【1】
吾心安处是吾爱,此时心境格外闲适放松。
靠着浮星煜肩膀,崔萑伸手去按他被风吹鼓起来的衣袖,按着按着就变成和他十指相扣:“二人世界当然好,但就这么把履雪和长青丢在兖州,会不会有些不负责?”
浮星煜笑道:“长安物价太贵,留在兖州才攒得下钱。长青自己愿意在沈银的茶山里捉虫,我可没逼她。你妹妹财大气粗不会亏待伙计,至少比一文钱一只蚊子划得来。不是所有妖精都适合在深山中修炼,让她在人间沾染些人气也好。她攒下钱还能买毛茸茸呢。”
崔萑也笑:“她还需要再买吗?若是你不做妖精们的尊上,倒是适合去牵红线保媒。”
“那我得先把萑萑牢牢拴在我身边。”
“不用你拴,我会主动来牵你的手。”
夜风温柔,两人对视中眼睛里都是爱人的模样。崔萑发丝被风撩得发痒,偏头在浮星煜肩膀上蹭了蹭,嗅到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徐巍的腿能好起来吗?”
浮星煜道:“至少他的命保住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后续要用的方子也留给他们了,能恢复成什么样就看徐禅怎么照看了。”
崔萑指尖勾起浮星煜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来时他还带着腰扇,现在扇面扇柄都没了——扇面打了坑蒙拐骗的道人弄脏了,扇柄破成若干条,用作了固定徐巍然断骨的夹板。
从浮星煜口中,崔萑得知了二徐的牵绊,越发能体会身在皇家的身不由己。
徐禅和徐巍的感情真实不虚,从始至终也谈不上谁负心,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
徐禅娶了妻,他和王妃都身体康健但多年无子,这是他对徐巍的忠贞,但也伤害了一名无辜女子。
然而先前在大慈恩寺王妃险些坠井溺亡,向来不参与政事的徐禅进宫一趟便领了户部的差事。
君臣父子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一定涉及王妃的安危——再是世家贵女贤良淑德,一旦成为皇嗣的阻碍,就等于犯了必死的大罪。
徐禅或许庸碌,但有一副仁善心肠,即使对王妃无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自己无辜丧命。
所以他屈服了,听从皇帝的安排治理各部,作为钦差前来泰山封禅。
这段痛苦的行程或许还有一点让人感到安慰,那就是他可以亲自劝阻徐巍,让他不要因为赌气而娶不该娶的人。
直到山崩那一刻,诸多顾虑都抛诸脑后,徐禅决定不顾一切和徐巍在一起,他们也就走上了和先辈不一样的道路。
浮星煜活了许多年,见过许多人,泰王的事他当然也知道。
“其实世上最可怜的是没有选择。最不值得同情的是分明有选择却贪心不足最后一切成空。”浮星煜道,“当年我也给过泰王机会,但他既要江山也要爱人,结果什么都抓不住,落得‘暴毙身亡’的下场。”
崔萑很是唏嘘,同时也担心:“如此一来,皇帝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迟早的事,最看重的两个儿子接连出事,皇帝必然大怒,绝不肯轻饶他们。”
浮星煜道:“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了。一分权对应一分责,徐攸替了徐禅的荣光,自然也该她去为他们的后路考量。萑萑,处理完徐家这一桩情债,如果没什么意外,接下来百十年间,我们都可以过些平静安逸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