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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福气（第1页）

五月的头一天，崔萑和浮星煜问清了献祭孩子的人家住址。

林甫作为州牧政务繁忙，没法与二人同去，但给了他们官府的腰牌，说若遇危险至少可以凭此保全自身平安。

崔萑谢州牧的好意，接了腰牌，心想未必用得上。今日只是去实地了解情况，又不是硬抢孩子，应该不会和当地百姓发生正面冲突。

端午节就快到了，穿街过巷，四处可闻艾草和菖蒲的香气。药店门口来来往往总有顾客，平民百姓主要是买雄黄回去，或撒在房前屋后驱赶蛇虫，或是掺在酒里喝了百毒不侵。

端午习俗颇多，与水相关的在渠州几乎都有传承。

街头巷尾不难见到有人攒堆围着龙舟，看匠人给船身上漆，拼装龙头和龙尾。渠州水路通达，船业也很兴旺。每年五月初五白日里赛龙舟，晚上祭祀水神，已经形成了惯例。

士农工商代表着整个赵国严格遵循的等级秩序，贫穷权富之分把人划成不相往来的三六九等。但泾渭分明的阶层会在某些时刻变得界限不甚明晰——

譬如端午时。

龙舟赛中拔得头筹的哪怕只是个泥腿子也会被人高看一眼。八字合适被选中献祭给水神娘娘的，一家老小都要跟着沾光。

每年献祭一对男婴女婴，相应会有两家人获此“殊荣”。

崔萑去的第一家姓何，住在州城之内。

走过满挂红绸的巷道，尽头处一片青瓦大房，就是何家了。

这家是做生意的，看房屋就知道有些家底。三天前这家老爷的小妾才生了一对龙凤胎，弄璋弄瓦双喜临门，如今到处披红挂彩，连门口种的摇钱树上都系着红绸。红绿相映，显眼得很。

何家所处的地段位于州城繁华之处，邻里也都是殷实人家，还有曾在京为官致仕回乡的员外郎，但平素不怎么来往，如今倒是都不觉得商人之家低贱了，络绎不绝地上门贺喜。

何家宾客众多，已经在院子里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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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萑目光落在正堂供桌上蒙着红绸的竹筐，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那里安安静静，和院子里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何老爷年近五旬，正妻多年无所出，纳的一屋子妾室也久久没有动静，因为家业无人继承愁得胡子都白了。不承想一旦有了，竟是龙凤双生，还赶在端午之前降生。

众人都说是天大的福气。

何老爷招待着客人，欢喜得见牙不见眼，一桌一桌地敬酒。

到崔萑这里，听说是位举人相公，当即让人抱着孩子出来沾沾文气——当然不是竹筐里那个，是龙凤胎里的龙——何老爷说，我们商户之家，虽然考不得科举，但也要识文断字做个儒商才好！我就这么一点血脉，必定要好好教养成人，才算不辜负上天恩赐的这份吉利。

崔萑不喝酒，被席间的酒气熏得头脑嗡嗡直响，让钻进耳朵里的言语恶心得想吐。

宾客推杯换盏间感叹，说何家真是面子也有了实惠也得了。

有人问什么意思。

一个酒糟鼻的男人打着酒嗝道：“本来这对龙凤胎生得时辰好，一起献祭给水神正是上上之选。但何老爷娶了一屋子小老婆才得了儿子，哪舍得把命根子送出去？宁愿一分不要乡绅集资的捐儿钱，只把女儿送出去，另使了银子买了一家有儿子的来替。好划得来！”

众人附和，不过是舍一个丫头，便得了好名声，还在水神娘娘那记了名。

龙凤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子五官端正皮色白嫩，丫头应当也是俊俏讨喜的，放在竹筐里不哭不闹，乖巧得很。

何家做米粮生意，水神娘娘要是喜欢他家姑娘，保佑渠州风调雨顺，何家的生意也受惠。

崔萑听着毛骨悚然。

什么叫不过是舍一个丫头？

那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啊！

才出生三天的婴儿，被放在红布包裹的竹筐里，像一盘小菜，一件可以随意奉送的玩意。

浑浑噩噩出了何家，崔萑和浮星煜出城好远才到另一户人家，这家姓刘。

站在门口，见瓦片破烂的房顶，门板也歪斜生了蛀虫，屋后丛生的竹子也黄叶斑斑。与何家天差地别的家境，但门口同样碎了一地红纸，那是一挂又一挂鞭炮燃放的残骸。

喜事丧事都用鞭炮，被选中向“水神娘娘”献上性命，这到底该算喜还是丧？

民间有种说法叫喜丧。

崔萑感到从脚底蹿到全身的寒意。

二人在刘家门口站立的这会功夫，又有好些人迈进了低矮的门槛，屋里头传出欢声笑语，崔萑醒过神来也跟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