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回家
喻衡喜欢能被准确定义的事情,比如物理现象,比如运算定律,不喜欢抽象或者似是而非的一切,他会因为想要一个最贴近的答案而反覆琢磨。高中分科时选理科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他的历史和政治老师也总是批判他钻牛角尖。
高考前一天他爸爸开车接他回家,晚上九点半,车上放着罗大佑的《恋曲1980》,他从小到大在家里听过不下百遍。开头第二句歌词是,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喻衡觉得相反,永远是有定义的,没有终止的状态叫做永远,但爱情的定义是什么,受生理丶心理和主观结合的覆杂概念,太宽泛太多维的结论。
他偶尔觉得自己爱周维轻,因为有人说爱是渗透意识的追随;偶尔又觉得自己不爱周维轻,因为有人说爱总要带有目的性和期盼性,而喻衡从一开始就悲观地看待他们之间的结局。
喻衡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头靠在玻璃窗上,街景飞速从眼前掠过,春天的国槐碧绿青翠。他想到了婉仪那一头绿色的发丝,还有无时无刻的笑容。
无论是不是爱,至少周维轻喜欢的模样是这样子的,像春天一样生机盎然。
相比之下,如果婉仪是穿黄色衣服的中奖者,自己就是一身黑的过路人。
手机里传来班群里的通知信息,下周是清明节假期,提醒班里的人出行注意安全,去外地及时报备。
原来已经已经快四月了,喻衡想,他第一次见周维轻还是在去年十月,他竟然已经买了半年的彩票,而他明明知道自己不会中奖。
周维轻的乐队叫“陆贰零”,据说当年在决定名称的时候,几个人意见不合,尤其是黄毛和鼓手,争论了快三个小时,最后所有人都疲惫到放弃说服对方时,时间刚好来到下午六点二十。
最近“陆贰零”在筹备他们的专辑——就是目标卖出五百张的那张碟。
毕竟是他们的第一张正式专辑,除了周维轻看不出什么情绪外,另外三人都或多或少表现出焦虑和兴奋,鼓手托了三层关系联系了一家有点名气的录音棚。
创作编曲大部分都是周维轻的工作,其他人只贡献了一些灵感,因而失去了专辑的命名权,不用再辩论三个小时。
而喻衡指着“如是观”三个字问:“所以这名字的含义是?”
“没什么含义,”周维轻说,他这段时间工作量过大,有点神色恹恹,“《金刚经》的结尾,我偶然想到而已。”
“他妈妈信佛,”黄毛说,“家里几百本书。”
“乐队名没含义,专辑名也没含义,你们不如改名叫‘没有意义乐队’。”喻衡开玩笑。
黄毛咧嘴:“其实也可以,以后我们演出一开场就喊‘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观众就可以大喊我们的名字——‘没有意义’!”
虽然名称的由来似乎有点敷衍,实际的筹备还是紧锣密鼓。
喻衡大概能感受到周维轻这种松弛的来源——对其他人来说,这是程碑式的瞬间,人生的初次经历,会长久丶深刻地铭记;而对周维轻而言,这就是一张专辑而已。
他不会主动给任何事物附着纪念价值。
就算如此,专辑还是在他的把控下逐渐成型。他好像天生是会做这个的,明明缺乏经验,录每一种音色却知道该用哪一把琴,独立构思的多重采样,好像总知道某一个空里该填哪一个答案,其他人也没有意见地跟着他的想法去执行。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前所未有的统一。
当然,还是有漏洞的。
喻衡看着他们没有时间安排的计划丶没有记录的重覆讨论头都大了,帮他们列了一个详细的进度把控表。
周六下午,在乐队四个人对一个细节激烈讨论里,喻衡躺在简易沙发上
睡着了,他昨晚为了赶完这周作业改程序改到了凌晨一点。
醒来时排练室已经只剩贝斯手:“他们出去街口采样了。”
喻衡头昏脑涨地点点头。他尝试着换了个姿势,侧过来一些,发现一件卫衣搭在了沙发边缘,被他的右脸稍稍压住。
是周维轻的衣服。
贝斯手还在看谱,没有擡头,喻衡偷偷将整张脸凑上去,贪婪吸了一口,这次没有烟味和喷漆味,只有很浅的洗衣液味,还有周维轻的味道——这说法很离谱,但喻衡的确觉得他能辨认这股味道。
屋里的音响播放着一些de,有喻衡熟悉的,也有他陌生的。
“哥,你放的什么?我好像没听过。”喻衡问。
贝斯手沈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啊,我连的旧的那个3,里面都是de,有的没有收录。”
“现在放的叫什么?”
如果是黄毛,可能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始添油加醋,但理工男贝斯手只能面露窘迫:“这是维轻写给他前女友的歌,我不太清楚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