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钟悬后,晏尔又迎来魂生中的最大难题——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
他仍然保留着做人时的作息习惯,觉得到点就该上床睡觉,可是哪有魂能睡的床?
他路过打鼾的宿管老头,路过总有学生熬夜背书的楼梯角,路过男生臭烘烘的发光被窝,路过“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的牌子,噢,这里不能去……
整宿的空熬后,终于听到平临中学苏醒的声音。
一波一波的学生像放出栏的小羊羔,涌向操场,涌向食堂,涌向教室。
在此之前,晏尔从来不知道失眠是如此折磨人的一件事。
老人觉才少,小孩的觉总是睡不够的。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把他和裴意浓放到外婆家里过暑假,半夜裴意浓摇醒他,两个人一起走进书房,外婆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翻看外公留下来的旧书,手指从淡黄色的书页上划过。
他们一左一右傍在外婆身边,裴意浓陪她看书,乌黑的睫羽垂着,视线跟随外婆的手指一行一行地读过去。
晏尔不喜欢看那么多字,他读故事书都犯困,目光转开,盯着外婆枯老的手指发呆,天马行空地思索着如何能将上面的褶皱熨平,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二天,外婆的毯子盖在了晏尔身上,裴意浓嘲笑他像只猪,一天要睡十二个小时。
平时晏尔一定会扑过去和他打一架,今天却没有,他睡得太久,头发蓬乱,手脚都发软,坐在床上仰头望着裴意浓,眼神懵懵的。
裴意浓觉得奇怪,走过来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晏尔忽然往前一栽,裴意浓赶紧扶住他的肩膀,随即听到晏尔恶作剧得逞的笑声,裴意浓气恼地推他一把,扭头往外走。
晏尔仰躺着看天花板,他没有告诉裴意浓自己做了一个怪梦,有个没见过的老头不停地追问他,书媛过得好不好呀?书媛过得好不好呀?
他不堪其扰,在梦里跑了好久才醒,疲惫地蹭了通柔软的毯子,鼻尖耸动,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蓦然反应过来,书媛是外婆的名字。
他心底有种莫名的感伤,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万事万物都有终结与归期,这是生命的定律。
但除此之外,也存在着别的让他感到安心的事情,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他和裴意浓都会永远在一起。
过去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中考后的一天,他听到裴意浓问妈妈:
“我能不能不跟晏尔去一个高中了?”
晏尔愣住了,怀里的可卡布发出一声很轻的叫唤,他连忙捂住了小狗的嘴筒子,可该听到的人还是听到了。
妈妈眼神示意他离开,接着和裴意浓商量:“弄弄,这件事我们晚上再谈好不好?”
“不好,我觉得累了,也很烦。”裴意浓看了一眼玻璃门外的晏尔,浓黑的眼眸一片冰冷,透出一股真实的厌恶。
“他没考上附中就代表附中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为什么还要给他联系人,继续把我和他绑在一起?到时候他迟到、他早退、他不做作业、他和同学起冲突……他发生任何事都要我去注意。”
“你们是兄弟,”妈妈摸了摸裴意浓的头发,对他说,“亲兄弟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关照的。”
“那我要关照到什么时候?”裴意浓问,“高中毕业?大学毕业?还是等他结婚了成家了?”
“弄弄,你是不是和哥哥吵架了?他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烦了,我讨厌他在别人面前自称是我哥,讨厌他不讲道理,默认我必须不分对错和他站在同一边。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人有各人的空间,我就要求这些,不过分吧?”裴意浓说,“如果你们还是坚持让他上附中,我会自己转学,去别的市的寄宿学校。”
在此之前,晏尔从未想过,从前那么多个瞬间,比如他在老师的办公桌前抓耳挠腮写检讨,裴意浓来领获奖证书,自己仰起脑袋朝他笑的瞬间;他教训隔壁班嘴贱欺负人的臭小子,对方不讲武德喊来了帮手,他大喊裴意浓快来搭把手的瞬间;他在人群中抓住躲闪的裴意浓,揽着肩膀向众人宣布“这是我亲爱的欧豆豆”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