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尔又做了一遍那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双层的生日蛋糕上面燃着5根蜡烛,很多人的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停住,像是定格动画被删去了很长一部分。
在漫长的静止后,那些看不清五官的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了地上,身体像破洞的干瘪气球,暗红的血从他们体内缓缓渗入脚下深蓝色的地毯里。
“哥哥……”
沙哑的童音自身后响起,晏尔转身时,场景陡然转换——
身后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黑发雪肤,两只眼睛又黑又深,像是在白纸上戳出的两个窟窿。
他抱着膝盖坐在这个周围全是门的空房间里,门外有无数双黑色的手要伸进来,不停地撕扯他。
“你是谁?”
“轮到我了吗?”
男孩沙沙的嗓音与晏尔同起同落,他仰起脑袋,黑洞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晏尔。
晏尔瞳孔微缩,清晰地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愈合不了,也没有血能流出来。
男孩似乎感知不到疼痛了,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脖颈上的裂痕更加明显,嘴巴一张一合,“哥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轮到我死了吗?”
晏尔整个人都愣住了,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
他还那么小,穿着干净整齐的夏装,有一张被家人照顾得很好的、圆鼓鼓的脸蛋……却永远地停在了这个时候,再也没办法长大了。
见晏尔没有反应,男孩皱了皱鼻子,露出想哭的表情,漆黑的瞳孔里却盈不出眼泪。
他对晏尔说话,声音轻得像是哀求:“我可以去死了吗?”
“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求求你,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晏尔猛然惊醒,惊惧还未涌上来,先被那种无法形容的绝望和孤独淹没了,鼻腔蓦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翻身捂住眼睛,像只避光的鼹鼠一样将头埋进被子里。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
钟悬听到了闷闷的抽噎声,还未反应过来,一具热烘烘的身体压了过来,钟悬下意识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
晏尔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脸靠在他肩上,很专注地哭。柔软微凉的黑发蹭过钟悬的下颌,眼泪仿佛人鱼的鲛珠,噼里啪啦地往衣襟里砸,浸湿了睡衣胸前的一小块衣料。
钟悬坐起来一点,有些手足无措,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钟悬。”
晏尔抬起脑袋,乌黑的瞳仁饱浸水光,在昏暗的光影下亮得让人心尖一颤。他含着哭腔说,“我梦到你死了……你的脖子都断了,吓死我了。”
钟悬没有回话,任由晏尔抬起左手,后怕般摸索着触碰他的侧脸和脖颈。
脸和脖子连在一起,骨头是硬的,皮肤是软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体温偏低,但比死人要温暖得多。
钟悬垂下眼睫,牵动嘴角很轻地笑了一笑,掌心贴上晏尔潮湿的面颊:“都做这种梦了,还说你不恨我?”
晏尔愣了一下,缩回手,透过眼前模糊的水光,极力看清黑夜里钟悬微笑时的模样。
咦……明明五官、轮廓、年纪哪哪都不一样,怎么会认定那个小孩是钟悬呢?
真是奇怪。
“不是你,你们长得不一样。”晏尔喃喃自语,“……不是你就好。”
“嗯。”钟悬轻声回答他,“不是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钟悬没有松开他,保持到后半夜的楚河汉界就这样被打破了。
钟悬才发现,晏尔口中的噩梦对他自身的情绪影响会有这么大,难怪会被怨灵的三言两语骗走身体,成为恶鬼眼里的香饽饽。
他将晏尔搂进怀里,极轻地捂住他的眼睛,低声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