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晏尔提前写完了作业,按照钟悬画的思维导图梳理白天讲过的知识点。
虽然复习是每个学生都会做的事,但在任务结束后,他伸了个懒腰,打开水杯喝水,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毕竟在此之前,晏尔从未在学习这件事上自觉过,都是好几个家教老师轮番上阵,把知识喂到他嘴边,求少爷张嘴吃一口吧。
他侧过脸,透过幽暗的中庭走廊,看到倒映在玻璃窗里的自己。
他没有笑,黑眼睛显得清凌凌的。
以前外婆总说他生了一张长不大的小孩脸,现在暴瘦过一轮,软软鼓鼓的脸颊肉都平坦了,线条变得流畅清晰。
小孩脸都瘦没了,如果她还在,肯定要心疼地将晏尔搂进怀里,仿佛她的乖孙小耳朵掉了点肉,就已经吃遍了天底下所有的苦头。
晏尔发现,最近他很少想起以前的自己了。
失去的两年像是横在所有人心里、一个无法忽视的节点。过去的他是一只盘旋在父母为他搭建的阳光岛上的叽喳小鸟,只懂如何开心玩乐,至于所谓的未来,所谓的责任,那是裴意浓要去规划与承担的东西,跟自己无关。
只要他不学坏,健康快乐地长大就足够了。
直到有一天,单纯无知的晏少爷突然遭遇人心险恶。
——至于鬼,那更是坏得没边。
如果换成以前的自己,心气高,骄傲又任性,受不了一点委屈,他无论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把钟悬这个做了坏事既不道歉也不悔改、冷眼旁观他的难堪、讥讽他取笑他、把他的魂魄当弹球弹飞的坏东西套麻袋痛殴一顿。
揍完恩怨已了,这个人很快就会被忘到九霄云外,晏尔继续过他的少爷日子,多的是新鲜人新鲜事等着他去认识体验。
钟悬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晏尔都不会记得。
而钟悬的一生,顶多是个好学生奋发图强的励志故事,晏尔不会关心他了。
他不会好奇钟悬为什么要杀那么多鬼,连自己这样的弱小魂魄都不放过;更不会探究他彻夜不眠、在无人的街道走到天亮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喜怒哀乐都与晏尔无关,晏尔不会觉得他温柔强大又可怜,在这样近乎怜悯的关注里,生出对这个人的保护欲。
……他不会喜欢上钟悬。
卷子哗啦啦地往后传,钟悬接过看了一眼,是下午的数学专项小测。
他先看翻看了一下晏尔的,放到他桌上,好笑之中夹着点欣慰:“这次没有错题,你可以接着对着窗户欣赏自己了。”
晏尔转过脸,没看试卷,只盯着钟悬。
这个人有一副介于清纯与秾丽之间的脸,在学校装乖的时候显得温柔无害,一旦脱离高中生的身份,就会露出骨子里凶狠凌厉的那一面。
两种不同的气质糅杂在他身上,显得相当有迷惑性,让晏尔初见他时就觉得好看,还担心过他看起来这么乖会不会被人欺负,谁知道之后,反倒是自己被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家伙欺负得更多。
钟悬眨了眨眼,被他盯着心里发毛,问道:“怎么了?”
“我在等你夸我。”晏尔冲着小测试卷抬了抬下巴,“十题全对,不厉害吗?”
“你是小孩子吧,稍微有点成绩就要人夸。”
下一秒,晏尔眉眼往下压,露出要生气了的神情。
“居然是满分,耳朵你太棒了。”钟悬配合地夸了一句,询问他,“这样行不行?”
晏尔把卷子塞进抽屉里,趴到桌上,没精打采地说:“敷衍。”
钟悬有些不明所以,低下头,浅棕色的眼睛离晏尔很近,盛着一点担忧,问他:“你这几天怎么了?话都变少了。”
“狐狸精。”
晏尔突然骂他一句,钟悬一愣,听懵了。
晏尔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乌浓的眼睛,看着钟悬,接着说,“白骨精、聂小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