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后门出来,外面下着稀疏的小雨,车流拥挤,路上只有两三个行人。
“晏尔”说想在外面走走,裴序点了下头,捞起他卫衣的帽子盖住了头发。他侧眸看裴序一眼,压在帽檐下的眉目黑白分明,眼神不像是恶鬼,像个时而纯真时而发疯的孩子。
很多时候裴序都会有这种错觉,然后迅速清醒过来,提醒自己不要用人的思维去揣度鬼。
路过便利店时,裴序进去买了瓶水,拧开递给他,随口问:“你的名字是翘君吗?”
帽檐和额前的碎发盖住了眼睛,从裴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心情很好地“嗯”了声:“我活着的时候叫这个。”
他没有喝水。水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表面凝着一层白霜,他拿在手里,捏得塑料瓶咯咯响,眼神放空,突然陷入久远的回忆,“那个时候,皇帝舅舅很疼我,兄长你也很疼我,你们崇拜祖父,想效仿他,成为他那样杀伐果断、有雄才大略的人,时常会对我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裴序问:“所以觉得伤心?”
“伤心吗?”翘君轻声说,“没有察觉到之前,我只是觉得不喜欢。”
他不喜欢这种眼神。
可是人人都知道,在小辈里唯一继承了先皇血脉的翘君,是一个优柔寡断到几近软弱的人。
软弱。
站在漫长的黑暗里,他回望自己短暂的一生,也只会用这一个词来形容自己。
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发现皇帝舅舅身边的宫人在给自己下毒时选择缄口不言,只是把汤药倒进盆栽里;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拦住要给他求解药的兄长,要他无论如何都要装作不知道此事;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得知命不久矣惶恐不安时,因为兄长决心与他一同赴死而感到安心。
兄长爱他的心是真的,愿意以命殉情也是真的……
至少在那一刻是真的。
他只是后悔了。
他的匕首没有扎进心口,颓然掉在地上,翘君还是孤零零地死去了。
如果事情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翘君愿意像金片竹书里写的那样做一颗死于皇权的弃子,也不想知道之后血淋淋的真相。
退房后,裴序换到了晏尔他们入住的酒店,房间相隔两层。
收到裴意浓问“有没有空见一面”的消息时,裴序按灭手机,摘了棒球帽放到桌子上,看到翘君跪坐在窗台上,正在看外面的鸟。
裴序对翘君说:“先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翘君回头,他用晏尔的眼睛看他,用晏尔的声音说“好呀”,可他们一点也不像。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醒。
裴序走过去开门,表情不由变得错愕:“怎么是你?”
“时间有限。”门外的人语速很快,“我们长话短说。”
翘君裹着浴袍出来时,房间门敞开着,一个圆脸的酒店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站在圆桌前面摆盘。
翘君眨了眨眼睛,问道:“不是出去吃吗?”
裴序拉着他的手腕带他去吹干头发,用商量的语气问:“下大雨了,现在出门不太方便,就在房间里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