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似乎格外高远匀净,像素胎的灰蓝瓷面,带着一股不可接近的漠然寒意,北海之上,更是尤其如此。
此时的草原没有春夏之际的勃勃生机,也无秋日的爽朗开阔与斑斓颜色,只有无边白雪盖着枯败荒草,而无穷青天覆着苍茫大地,耳朵与胸腔如帆一般滚满呼啸的风声。
行走在一片巨大的空旷之中,寒意遍体,所望所感无不苍凉,只能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与孤独。
远空有鹰隼翱翔,久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连翅膀也不动弹分毫,正当人疑心,它是否已经凝固成为天穹中永恒的一点墨色时,鹰隼便会猛地一抖翅膀,无声无息地突兀折向另一个方向。
眼下正是深冬,除夕刚过,雪白的九尾狐狸踩在晶莹的雪面上,脚步仍然优雅轻盈。
将一切景色都看得厌倦了似的,它终于舍得自天边的鹰隼上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穿得朴素,只一身最简单的黑衣,除过容貌生得过于漂亮之外,看起来与一个最普通的凡人并无任何区别,既不飘然若仙,也不威严清贵,更没有什么气机外放,血精轰鸣如雷的异象随身。
不过,她走得却颇为安静平稳,在白雪上没有留下半点脚印,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漆黑的眼眸中映着远处的原野。
偶尔有风将她颈间的发丝吹起,浅淡的金色便在她纤弱的脖颈上一闪——原是一枚中州刻在罪人身上的侮辱印记。
“姜微。”
自与人皇在潜渊边缘对峙谈判过之后,谢挚便没再说过话,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沉默。
耐不住这样的奇怪气氛,白狐终于忍不住开口叫她。
这狐狸看起来极为美丽神圣,飘渺不似凡间生灵,但嗓音却并不空灵动听,反而如被烈火烧灼过声带一般,粗哑干涩,十分苍老。
“嗯?”
被白狐突然一叫,谢挚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面上还有些茫然之色,显然方才正在胡乱思索着什么,心思并没有放在原地:
“婆婆,您叫我?”
直到现在眼睛婆婆还是没习惯叫谢挚的本名,仍旧管她叫姜微,谢挚倒也不在意,由着北海生灵们随便叫;
只是她方才陷于沉思,突然被叫姜微这个名字,竟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你在想什么?我叫你好半天才答应。”眼睛婆婆侧头打量了谢挚好几眼,看不出来什么深浅。
“没什么……”
迎着眼睛婆婆不相信的目光,谢挚笑叹一声,摇摇头:“只是在想些之前在中州时的过往罢了,倒也无甚特异之处。”
想起五年前她初至歧都,在牧首大人的带领下走进辉煌华贵的大周皇宫,跪伏在人皇的大殿中恭敬听封,心中充满不安,但还要撑着自己的尊严与骨气,化解人皇的刻意折辱,竭力不坠西荒人的脸面。
谁成想,五年后,她竟然也能与人皇以平等的地位相对而立,分坐于棋局的两端,坦然执子对弈,并赢得最终的胜利。
眼睛婆婆懂了谢挚的意思,也不禁默然。
谢挚说得轻松随意,但她又怎能不懂得,这背后掩着多少心酸辛苦。
之前,谢挚从潜渊下勉强活着上来时,最先见到的生灵,便是阿狸与眼睛婆婆。
可以说,这两年来,她是亲眼看着谢挚愈发成熟,行事愈发老练铁血,也愈发孤独沉默的。
老人虽然嘴上刻薄,可其实早已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消解了对谢挚的讨厌与偏见,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小辈看待。
谢挚察觉到气氛忽然变化,扬起笑容,正要说些玩笑话来调节一番时,便被白狐用尾巴揽住腰,轻轻地卷在白狐怀里。
贴着温暖柔软的狐族绒毛,谢挚愕然,下意识要挣扎起来——
“好孩子,这一路走来,真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