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的晨雾裹着露气,在西阶下凝成细碎的珠。译语人老周的指尖在粟特文国书上打滑,羊皮纸被汗浸得发潮,那些弯绕的字母像盘在纸上的蛇,"和亲"二字的尾钩拖得老长,墨色深处泛着青,倒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他从怀里摸出块鹿皮,轻轻擦过纸面,鹿皮上还沾着去年译错的波斯文书残片,上面的"盐"字被误作"金",害得商队多缴了三倍关税。
"殿下,"老周见澈儿踏着露水过来,慌忙将国书拢在怀里,玄色靴底碾过阶边的艾草,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波斯国书怕是藏着机锋。昨儿个西域商队的向导说,这种叠写的字母,向上弯是愿,向下勾便是迫。老奴眼神昏了,辨不出这钩是朝上还是朝下。。。。。。"
澈儿接过国书,羊皮的腥气混着安息香的异香扑面而来。殿外传来争执声,吐蕃使者正拽着小吏的衣袖比划,腰间的鎏金铜牌撞出"叮当"脆响,小吏手里的译稿被捏得皱如枯叶,上面的"献神獒"三字,墨迹晕成了团。"设译馆。"澈儿将国书拍在案上,玄色袖摆扫过堆成小山的错译文书,纸页簌簌作响,"就用鸿胪寺西跨院那十二间空房,一间藏一国字书,一间教一国话。从太学挑三十个识得千字的少年,再从西域客商里请通汉话者为师,互授语言。"
"请外邦人为师?"寺卿从屏风后绕出来,手里的玉笏"啪"地砸在金砖上,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若被言官参一本以夷变夏,殿下担待得起吗?"
"担待得起。"澈儿抬头望向院墙上新爬的牵牛花,紫花正缠着竹篱往上长,卷须缠着旧年的枯藤,"传谕下去,译馆先生不论邦族,能辨突厥文的天、识吐蕃文的礼、解大食文的信者,皆可入馆。给译人铸青铜符,符面刻其通晓的文字,凭符可直入三馆查典籍,月俸比同级吏员多三成,身故后符可传于弟子。"
三日后,译馆的朱漆门楣上悬了块新匾,"通译"二字是澈儿亲笔写的,笔锋里藏着股劲,像要穿透木骨。十二间房的窗纸都被新墨香熏得发亮,波斯的摩尼教徒在黑板上画星图,说"你们的北斗,在我们的文字里是引路的七灯,都指着北方";高句丽的老书生用狼毫写"孝"字,说"这字拆开是老在上、子在下,便是天下人共有的规矩";南诏的采茶女捏着炭笔,在地上画"茶"字的象形,说"上面是芽,下面是土,在哪国的地里长出来,都是这个模样"。
少年们学得急,有的把大食文的"水"写成了"火",被先生用戒尺敲了手背,疼得直咧嘴,却还凑过去问"那茶字的尾钩该弯几分";有的捧着《尔雅》对照突厥语的"山",说"原来昆仑在他们的话里,是银色的脊梁"。老周揣着新铸的青铜符,符上刻着他最熟的粟特文,摸上去硌手,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他走到学吐蕃语的房里,见少年们正跟着喇嘛念《金刚经》的汉文译本,"色即是空"四个字,吐蕃语念起来像唱歌,尾音拖得长长的,惊得梁上的尘灰簌簌往下掉。
"当年我跟着商队走丝绸之路,"老周摸了摸少年的头,指腹划过他耳后的痣,那是个记事儿的记号,"在沙暴里迷了路,向导喊风来了,我们听成水来了,差点死在戈壁。你们现在学的,可不是字,是能救命的话。"
译馆的青铜符是工部特意铸的,厚三分,阔两寸,正面刻外文,背面铸汉文"译"字,边缘打了十二个小孔,可串绳挂在腰间。第一批得符的有七人,波斯祭司的符上刻着星图符号,吐蕃喇嘛的符上是梵文"智慧",最特别的是个突厥商队的向导,他的符上刻着"狼",说"我们的狼,和你们的龙一样,都是护佑的意思"。
开馆半月,第一个译对的是封突厥国书。少年捧着译稿跑出来,纸角都磨白了,上面写着"愿以良马三百换茶籽十石"。澈儿坐在译馆的梨木案后,看着原稿上那串弯弯曲曲的字母,又看了看少年腰间的青铜符,符上的突厥文被摩挲得发亮。"赏他两匹吴绫。"澈儿把译稿折成方胜,"让他当着突厥使者的面念一遍,告诉他们,明年春分,茶籽会随商队走河西道,让他们的马夫也学学制茶的法子。"
使者听完译语,突然解下腰间的银带扣,上面錾着只狼,说这是突厥王赐的,能"辨真话,识谎言"。少年接过带扣,用刚学的突厥语说"茶籽会像你们的狼崽一样壮实",使者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窗纸发颤。
有次吐蕃送来的礼单上写"献神獒",译馆的先生却指着图样说"这是藏獒,不是神獒"。使者急得跳脚,从怀里掏出块玉印,说这是赞普亲赐的"神品"印。先生不急不慢地拿出青铜符,符上刻着吐蕃文的"犬"与"神",一笔一划比给使者看:"您看,神字上面是天,犬字旁边是尾,差着天壤呢。"使者的脸慢慢红了,最后解下腰间的松石串,非要换先生的青铜符看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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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馆的书架渐渐满了。最上层是汉译的波斯《医经》,上面画着人体的经络,旁边用波斯文标着穴位,注着"此处疼,刺三分";中层是吐蕃文的《农桑要术》,"稻"字旁边画着沉甸甸的稻穗,穗粒数得清清楚楚;最下层藏着本杂记,是各国译人合写的,说突厥的"爱"字发音像"阳光晒在毡房上",大食的"信"字写法像"两人握手",高句丽的"礼"字拆开是"祭"与"示",和汉文的"礼"竟有七分像。
澈儿来查馆时,正撞见个少年教南诏的采茶女写"雨"字。女娃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写得歪歪扭扭,少年就握着她的手教,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窗外的蝉鸣得正欢,混着十二种语言的念书声,倒像支热闹的曲子。女娃突然从竹篮里摸出片茶叶,说这是"雨前"的,在她们的话里叫"春尖",少年便在纸上写"春尖",说"我们的雨,和你们的尖,都是好东西"。
青铜符又铸了新的,给学懂了三种话的少年,符上刻着汉文"通"字。老周把自己的旧符挂在馆里的梁上,符角缺了块,是当年在漠北被风沙磨的。"这符记着我当年译错了七封信,"他摸着符上的裂痕,"有次把沙暴将至译成商队即到,害得三十匹骆驼埋在了戈壁。你们看着它,就知道每个字都重千斤。"
入秋时,译馆译出了波斯的星图,上面的星座被标上了汉文名字。澈儿让人把星图拓下来,贴在驿馆的墙上,过往的商旅都来瞧。有个波斯商人指着"天狼星",用生硬的汉话说"你们叫它狼,我们叫它守夜人,其实是一个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块星象盘,盘上的刻度竟与译馆的星图分毫不差。
译馆的院子里种了株石榴,是开馆时吐蕃使者栽的,说"在我们那里,结果的树都懂人话"。如今枝头挂了十几个青果,少年们围着树念各国的"收获",波斯语的尾音卷着舌,突厥语的声调扬得高,倒像是在跟果子说话。澈儿来查馆时,正撞见老周在给石榴浇水,水瓢里漂着片青铜符拓片,是新译的"友"字。
"殿下您看,"老周指着石榴的卷须,"这藤缠着竹架往上长,就像咱们的话学着外国的字,外国的字也学着咱们的话。"澈儿没说话,只是拾起片落在地上的译稿,上面是突厥语的《诗经》,"关关雎鸠"被译成"鸣鸠在河洲,雌雄相逐游",字迹娟秀,像是哪个少年用心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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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卷着落叶穿过窗棂,译人们正围着西域商队带来的算经争论。波斯商人用手指在沙盘上画三角,少年们用算筹摆出勾股,青铜符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响,像串会说话的铃铛。澈儿知道,这些字和符挡不住所有的误会,却像在语言的鸿沟上架了座桥——桥不宽,却能让良马换茶籽,让星图认星座,让不同舌头说出的"好",都带着真心。
后来,有西域使者来,会特意绕到译馆,看少年们学他们的话。有个吐蕃使者还留下本自己写的诗,汉文的,纸页边缘画着些小符号,是吐蕃文的注脚,最后一句是"字不同,心可同"。老周把诗稿贴在梁上,和他的旧符并排挂着,风吹过,纸页哗啦响,像在说些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
冬至那日,译馆的十二枚青铜符被摆在案上,拼成半轮月亮。少年们用各国语言念《礼记》里的"大同",声音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像是那些沉睡了千年的文字,终于醒了过来,在回应着什么。老周端来刚煮好的汤饼,分给出外采买字书的译人,汤碗上的釉色映着符上的字,暖融融的,像冬夜里的一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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