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野停在门框分割的光暗交界线上,没有回头。他的肩膀线条在黑色大衣下显得异常僵硬,仿佛瞬间凝固的岩石。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充满令人窒息的张力。周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他死死攥着那份旧卷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粗糙的封皮边缘硌着掌心。
终于,陆临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扭转。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办公室惨淡的光线下时,周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不是他所熟悉的陆临野。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懒讥诮、或是冰冷审视的面具彻底碎裂了。陆临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如同一张被彻底漂白,甚至那深不见底的幽暗——都被一种更可怕的东西抽空了。只剩下纯粹的、冻结一切的空白。但那双眼睛……
周铮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陆临野深黑的瞳孔像是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只剩下针尖般一点,又猛地扩散开,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变成两口深不见底、疯狂旋转的黑色漩涡。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仇恨。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开所有伪装的、赤裸裸的凶兽般的戾气!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被强行唤醒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暴虐!这戾气无声地咆哮着,从他空洞的面具下喷薄而出,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周铮周围的空气,让他四肢百骸都僵硬如冰雕。
陆临野的目光,像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越过满室象征程序正义的腐朽纸山,越过陈哲那具用生命发出控诉的尸体,精准地、死死地钉在周铮——钉在周铮手中那份深蓝色的、印着他名字的旧卷宗上。
那目光里没有疑问,只有一种被触犯了最深层逆鳞的、绝对零度般的毁灭意志。
“周铮。”陆临野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冰锥,而是从极地冻土层深处刮出来的寒风,嘶哑、低沉、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滑,每一个字都像冰棱摩擦着骨头,“你拿的,是什么?”
周铮喉咙发紧,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想将卷宗藏到身后,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瞬间点燃了引信。
陆临野动了。
不再是那种慵懒的步伐,而是如同一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他猛地一步踏回房间,脚下的案卷纸张发出刺耳的哗啦碎裂声。第二步!第三步!动作迅捷得带出残影,裹挟着滔天的戾气直扑周铮!那气势不再是并肩查案的搭档,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欲将猎物撕碎的凶兽!
“给我!”低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堆满卷宗的狭窄空间里炸开,震得纸山簌簌发抖。
周铮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在那股毁灭性的压迫感席卷而至的刹那,他猛地将那份沉重的旧卷宗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同时身体向侧面踉跄急退!
砰!
后背重重撞在巨大的铁皮文件柜上,震得柜顶灰尘簌簌落下。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陆临野裹挟着劲风的手爪擦着他胸前的卷宗边缘狠狠抓过!指甲刮在坚硬的卷宗封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咫尺之遥。
陆临野刹停在周铮面前,一手撑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将周铮死死困在他与柜体之间。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周铮能清晰地看到陆临野眼中那疯狂旋转的黑色漩涡,感受到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冰冷而急促的气息,那气息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给我!”陆临野再次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味。他撑在柜子上的手背青筋暴起,肌肉紧绷如钢铁,动作又快又狠,再无半分余地。
周铮死死抱着卷宗,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城池。那冰冷的、褪色的硬壳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似乎能感受到里面封存了二十年的绝望与冤屈在灼烧。陆临野眼中那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戾气,像无数冰针刺穿了他试图为搭档辩解的所有理由。这卷宗里锁着的,到底是什么?能将陆临野瞬间变成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为什么?”周铮的声音嘶哑,艰难地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这卷宗……二十年前……陆建国……那上面写着你的名字!陆临野!你到底……在瞒什么?!”
“陆建国”三个字,如同三道带着倒钩的毒鞭,狠狠抽在陆临野紧绷的神经上。
他眼中那疯狂的血色瞬间暴涨,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来自地狱的火焰所吞噬。
“闭嘴!”陆临野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彻底失去了人声的质感,只剩下纯粹的、毁灭的噪音。那声音撞在四壁堆积如山的卷宗上,震得纸页哗哗作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应和。
周铮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他抱着卷宗猛地向下缩身,同时右腿膝盖狠狠向上一顶!这不是格斗技巧,纯粹是生死关头的本能反应。
砰!
膝盖重重撞在陆临野抓来的手臂内侧。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空间里异常清晰。陆临野手臂被撞得向外荡开,但周铮也感到膝盖一阵剧痛,仿佛顶在了一根冰冷的铁棍上。
陆临野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眼中的猩红更盛。他顺势收回被撞开的手臂,手肘带着一股恶风,如同一把利刃般劈向周铮的咽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周铮来不及思考,抱着卷宗就地一个狼狈的翻滚!
哗啦啦——!
他狠狠撞进旁边一座由案卷堆成的矮墙。脆弱的纸山轰然倒塌,雪片般的法律文书、申诉状、证据清单漫天飞舞,瞬间将两人淹没!白色的纸张如同暴雪,遮蔽了视线。陈哲僵硬的面容在飞舞的纸页缝隙中若隐若现,空洞的眼睛似乎正俯视着这场因他而起的、发生在象征物中的搏斗。
混乱中,周铮感到怀中的卷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撕扯!是陆临野!他根本不顾及漫天飞舞的纸张,目标只有一个——夺回那份深蓝色的、印着他名字的旧卷宗!